慕荀自幼長在昆明城中,雖說對外界少有接觸,但沐老公爺的名頭也是聽說過的,而他之所以會爽快答應闞四的約戰,也不過是一時豪氣上湧的原故,至於這其中的利弊關係,倒也不曾細想過,此時突然得了徐澈提醒,方才思量起來。


    可稍一尋思,心中又覺有些為難,自己若是赴約,難不保就會陷入遭眾圍攻、處身不利的境地;可若是不去,又不免食言而肥,顯得自己膽小心虛。可一番思忖過後,卻始終不能有所決斷。


    這時,忽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眾人側目看去,隻見是李掌櫃正怒氣衝衝地走了過來。


    徐澈給李掌櫃惹了麻煩,心中正滿含愧疚,於是急忙迎將上去,小聲道:“李掌櫃,給您惹麻煩了,實在是對不住啊。”


    李掌櫃適才已向沐家仆人探知了事情原由,心中早已忿怒難遏,此時又見徐澈迎上前來,揚手便給了徐澈一記耳光。


    這記耳光毫不留情,且又勢大力沉,徐澈被打得暈頭轉向,腳下一陣虛浮,立時打了個踉蹌跌坐到地上,左半邊臉上也高腫起來,五個鮮紅的指印瞬間顯現。


    慕荀見狀,扭頭衝李掌櫃大聲喝問道:“你這是做什麽?幹嘛要打他?”


    趁著兩人說話之時,一旁的陳皚和孟月急忙跑過去將徐澈扶站起來。


    李掌櫃望著徐澈高腫的右臉,心裏也自覺舉止過分了些,胸中怨氣就此消去大半,可眼下被慕荀一聲大吼,一股無名怒火複又重燃起來,也衝著慕荀罵道:“你還敢來問我?你可知道你此番大打出手會禍害了多少人?”


    慕荀一愣,問道:“我如何害人?你說清楚!”


    李掌櫃冷笑道:“哼哼,你是遇見不平便要行俠義的英雄好漢,快意恩仇好不威風!但你又想過沒有,你仗著自己武功高強,沐公子多半奈何你不得,可要是沐公子連坐尋仇找上了其他人的麻煩,到時候又該怎麽辦?你能護得他們一世太平嗎?”說著抬手一指徐澈和陳皚,又道:“今日之事,他二人隻要挨過些皮肉之苦,便算是斷了禍根,日後也就不會再有麻煩。可你這一出手,他們在這昆明城裏就呆不下去了,便是我這‘八方雲樓’也逃不脫麻煩!”


    慕荀聽得目瞪口呆,心頭一片混亂,難道自己真的做錯了?自己先前的行為真的會貽害了眼前的這些人嗎?


    他環顧四周眾人,目光到處,除開李掌櫃外,其餘人都紛紛低頭避開,不敢與他對視。


    “從前父親教誨我的那些道理難道都是錯的嗎?難道遭遇恃強霸權便該忍讓屈服嗎?”慕荀不禁低下了頭去,喃喃自語著。


    李掌櫃深吸了口氣,歎道:“唉,並非是所有人都具備正麵對抗霸權的本事。這世間芸芸眾生,絕大多數人求的隻是一個平安度日,哪怕是受了些委屈、遭了些劫難,也大多隻願息事寧人,保得太平無恙…”


    慕荀心頭大震,李掌櫃此刻所言是他前所未聞過的震撼觀念,這樣的觀念與他自小受到的剛正不阿,從正從義的理念大相徑庭。一時間,他呆住了。


    李掌櫃見慕荀愣愣出神,也不管他,又轉麵對徐澈說道:“那隻八哥是怎麽迴事?為何會飛上二樓來,又怎會進到了沐公子的雅間裏?”


    徐澈神色扭捏,猶豫過片刻後,忽然大聲說道:“我見他看孟月的眼神不純,怕他會起了歹意,所以才想出這樣一個昏招來,目的不過是想借機讓孟月離開他的雅間…”


    他話音未落,孟月的臉上頓時就飛起了紅暈,攙扶著徐澈的手也急忙縮了迴去,頭也深深垂下。


    李掌櫃頓時瞪大了雙眼,澀聲道:“好你個徐澈,沒想到你竟也是個色利之徒…”


    陳皚急忙解釋道:“不是徐大哥的錯,是那個叫闞四的人捏死了八哥在先,我見到後才衝進屋去搶鳥的。若是我不進去,也就不生出後麵這許多事…”


    李掌櫃啐道:“呸!你倒是仗義,可仗義又有什麽用?我就問你一句,要是沐公子前來尋仇報複,咱們又該怎麽辦?”


    徐澈更覺慚愧難當,澀聲道:“千錯萬錯都在我,是我不該。我今日就收拾了東西離開酒樓,若是日後沐公子前來報複,您便告訴他,我已經被您辭退了,以免他尋了您的晦氣。”說完看了身旁的陳皚一眼,又道:“陳皚也會隨我一起走的,我們哥倆給您添麻煩了,真是對不住您。”


    李掌櫃幽怨地看著徐澈,心裏又是可氣,又是可憐,在重重歎息過一聲後,緩緩說道:“你幫了我這麽多年,你的人品秉性我是極為欣賞的,隻是今日裏發生了這種事,我也不敢再留你。這樣吧,我在南邊的臨安府有位拜過把子的兄弟,也同是做酒樓營生,他為人極是可靠,你要是願意,我可修書一封予他,你就帶著陳皚到他那裏去避避風頭吧。”說完又望向孟月和老者,說道:“今日之事雖非你二位挑起,但追根溯源,起因卻是與這位姑娘有關,小店也就不能再供場地給二位賣藝了,還請二位另尋寶地發財罷。”


    孟月臉上一紅,心中滿是歉疚,當即低下了頭去,不敢再看李掌櫃;老者則連連向李掌櫃作揖致歉道:“攪擾了貴店清淨,實在是抱歉,還望掌櫃的海量寬恕…”


    李掌櫃卻擺了擺手,示意老者餘下的話不必再說了。


    這時,忽聽慕荀朗聲說道:“你這掌櫃也太過膽小怕事,你先前說我顧不了他二人周全,可我偏要顧上一顧。”轉麵又對徐澈說道:“我家在城西經營一間茶坊,二位若是不嫌棄,可到我家茶坊去做工,此處付給二位多少工錢,我翻兩倍給二位便是。”


    他此言一出,頓令在場眾人吃了一驚,李掌櫃心中更是疑道:“原來此人是城裏人,卻不知他家的茶坊喚作什麽招牌?”


    然而麵對如此豐厚的條件,徐澈卻顯出了猶豫不決,口中囁嚅道:“可…可是我從未做過茶匠啊。”


    一旁的陳皚卻對這個邀請極為心動,連忙向徐澈勸道:“澈哥,咱們有一膀子好力氣,便是去做苦力活兒也好啊!再說了,我可不想到南邊去,我娘也肯定不會讓我去的。”


    徐澈看了陳皚一眼,眉頭立時皺了起來,他猛然想到家中還有癱瘓在床的父親,若是自己到了南邊去,就勢必要舉家南遷,可路途遙遙,久病虛弱的父親又能否承受得起路上辛苦?即便最後能順利到得臨安,可麵對全新的環境和關係,自己又該如何融入?棲身之所又要怎樣著落?


    這些疑問一經興起,更多的顧慮就如同沸水泡似的源源不斷地湧現出來,而其中最牽動他心緒的,便是此一去將會離開孟月百裏之遙,這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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