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下午申時末刻,超度法事也已完畢,就隻差送亡人入土為安,但入葬事宜又需由林宗汜決定,於是同澤大師便尋到了周楚清的房門外,輕輕敲了敲門,問道:“宗汜,你在屋裏嗎?”


    片刻之後,林宗汜的聲音從屋裏傳了出來:“大師請進。”


    等到同澤大師推門而入,林宗汜便即起身施禮,說道:“先前我情緒極壞,言語上多有得罪,還望大師莫怪。”


    這突如其來的致歉倒是令同澤大師為之一愣,不過更讓他感到好奇的,卻是林宗汜此刻所表現出來的平靜情緒。他心中暗奇道:“宗汜為何如此平靜?與此前相比起來,可真是判若兩別。”


    但他也不會在此時出言詢問,隻道:“老衲理解得,宗汜不必介懷。”頓了頓,又道:“靈堂法事已經完畢,夫人和孩子的遺體已顯腐壞跡象,還是宜早入土為安,但落葬於何處,還需宗汜來定奪。”


    林宗汜閉目沉默半晌,方才開口說道:“就葬在‘萬書塔’旁罷,這樣我也就能與他們日日相見,再不分離。”


    同澤大師蹙眉道:“這…這隻怕…”他本想說此舉不妥,可話到嘴邊又自忍住,改口說道:“如此也好,老衲這就下去安排。不過你也該去換身衣服,畢竟一會兒的葬禮還得你來主持。”


    林宗汜隨口應了一聲,緩緩轉頭望向床榻上的周楚清,似乎不願再多作言語。


    同澤大師見狀,也就不再多言,起身退出屋去,下去安排了。


    約莫半個時辰後,林宗汜和同澤大師一同出現在了停棺的正廳裏。廳中眾人早已等候多時,棺槨旁也早備好了抬杠,就隻等主人一聲令下便即起棺。


    林宗汜環望廳中眾人,眼前盡皆哀容,似乎都在為他的不幸遭遇感同身受。


    然而這樣的場景卻沒能讓林宗汜生出感激、感動之情,因為他忽然發現,並非所有的哀容都是真情流露,許多的麵孔雖在扮著哀容,但眼睛裏閃爍的卻是幸災樂禍的歡愉光彩。


    對於這些虛情假意,林宗汜也僅是默默看在眼裏,並不發作,他抱拳團團示禮,說道:“林某家逢不幸,卻牽累諸位好朋友同悲共憫,實在抱歉。”


    眾人立時七嘴八舌的慷慨陳詞,卻也無非是說一些“節哀順變”、“保重身體”雲雲。


    林宗汜又道:“多謝諸位關懷,但眼下還是讓亡者盡快入土為安吧。”


    眾人紛紛稱是,同時已有幾人搶上前去抬起棺槨,隨後燃香引路、打幡招魂、墊尾掃塵的人手也相繼跟上,浩浩蕩蕩護送著棺槨去到了“萬書塔”旁的空地上。這時又有幾名大漢抬著鋤頭走了出來,在詢問過林宗汜下葬位置後,便開始掄起鋤頭刨坑,僅用一炷香的時間便刨出了一大一小兩個坑位。


    一旁的林宗汜已撫棺良久,心中思緒萬千,眼裏的淚水也在強忍過數次後才最終沒有落下,他不願旁人看到他的脆弱,更不想讓那些心懷叵測的人得逞,是以他強自鎮定,不顯於形,不露於色。


    可一旁的同澤大師卻隻道他因傷失神,於是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宗汜,落棺吧。”


    林宗汜這才點了點頭,隨後親自將兩個棺槨分別放入墳坑之中,期間有人要來搭手幫忙,也全都被他拒絕了。隻等他出了坑來,那幾名大漢便揮鏟揚土,不過片刻功夫便將墓坑掩埋起來,不夠的填土也有專門的幾人用土筐抬來。


    林宗汜看著漸漸高起的土堆,淚水幾欲奔出,他急忙側身平緩心緒,然後對身旁的仆人吩咐道:“去把石碑取來。”


    那家仆應聲退下,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又背著一塊一人來高的白玉石碑迴來了。


    林宗汜接過石碑,將其杵於地上並用左手扶住,隨後一道真氣直灌入右手食指,當下以指尖做筆,徑直在石碑上書寫起來。


    但見他指尖劃過,石碑上立時飛起白煙陣陣,待煙過塵落,碑麵上便顯現出了一個個蒼勁有力的字來。他此番舉動也自然引得眾人矚目,其中又以同澤大師距離最近,是以碑文字跡看得最是真切,他也情不自禁地順著林宗汜已寫出的碑文念道:“結發為夫婦,於今十七年。相看猶不足,何況是長捐。我鬢已多白,此身寧久全。終當與同穴,未死淚漣漣。每出身如夢,逢人強意多…”


    可他念著念著,卻慢慢沒了聲音,因為他從這段悼文中感受到了林宗汜深藏於偽裝之下的悲痛欲絕,他不願再念下去,就隻是靜靜看著,默默陪伴著。


    林宗汜書寫極快,待落完尾筆後,雙手握碑猛力往下一戳,石碑便穩穩當當地嵌入墳前地上。這時另一塊石碑也已送來,他依舊以指為筆,款款寫下了兒子的墓誌銘。


    待到兩塊碑石都落入土中,他忽然轉身向在場眾人團團抱拳,說道:“林某家逢不幸,喪妻亡子,心中悲痛莫名,也再無精力陪同諸位,就隻想獨自一個人在此處靜上一靜。諸位在府上有任何需要,都可去尋張合交代,他可全權處理。”頓了頓,又道:“感謝諸位先前仗義相助,此番恩情,我林宗汜銘記於心,多謝了。”


    場中眾人也紛紛拱手還禮,出聲安慰,然而這時卻忽有一個不同的聲音叫道:“林盟主且慢,我有話說!”


    眾人聞聲,立時尋眼望去,隻見說話之人乃是站於人群正當中的一個中年漢子。


    此人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聽聲音年歲不小,但容貌卻極顯年輕,倒叫人難辨年歲幾何。林宗汜自然識得此人,他就是“洞庭五俠”中的老二許江奎,此時站在他旁邊的那人則是老三戴士春。


    眼見是這位名宿出聲阻攔,林宗汜也不好失了禮數,便道:“原來是‘洞庭’許二俠和戴三俠駕臨到府,林某未克遠迎,還望勿怪。”頓了頓,又問道:“卻不知許前輩有何見教?”


    許江奎卻隻是連連歎氣,片刻後才哀歎道:“唉,此一役我們‘洞庭五俠’損兵折將,往後就隻剩下‘洞庭四俠’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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