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剛落,隻見慕北亭身後的樹林中立時就衝出了三道灰影,轉瞬便已來到場中,這三人分別是易亮文、同澤大師和周楚清。


    此三人前腳剛到,後麵烏泱泱一群人也緊隨而至。慕北亭起身迴望,隻見樊餘軍一眾也悉數到場,粗略估算之下,足有六七十人之多。


    再反觀那人,當他見到如此場麵後,非但不露懼色,反而顯露出了歡喜笑容,同時站起身來,撫掌大笑道:“好,好。人叫人千聲不應,貨叫人點手自來,這《素經》可真是件稱手的法寶。”


    易亮文跨前一步,沉聲問道:“聽閣下之言,我等收到的請柬便是出自於你的手筆?”


    那人坦然道:“不錯,在場諸位所收到的請柬,確是我所寫所寄。”說到此處,忽然嘿嘿一笑,又道:“我若不如此,又怎能同時請得諸位到此處來呢?”


    周楚清再也按壓不住心中怒火,當即暴喝道:“你這惡賊!我家夫人和少主到底在哪裏?”


    那人並不忙答話,而是徐徐走下了石板,然後衝著周楚清深深鞠了一躬,說道:“感謝周先生十年照顧,當年若不是您親赴火場冒死相救,我恐怕早已變成了一團焦炭,此等恩情,我沒齒難忘!”


    聞言,周楚清頓時驚得目瞪口呆,在場眾人也紛紛側目望向了周楚清,心中也都覺莫名其妙。


    那人微微一笑,瞬間變換成了另一個腔調,說道:“哦,是我欠慮了,先生所熟悉的,應該是這副麵容和口音。”


    他說著右手衣袖往麵上一遮,過了片刻,再放下衣袖時已然換成了另外一副模樣。隻見他細眼塌鼻,麵皮微黃,外加一對招風大耳,模樣甚是難看,與之先前那副樣子相比,當可謂是天差地別。


    看過眼前這幕大變活人的表演,周楚清的眼珠子幾乎就要崩眶而出,同時失聲驚唿道:“啊!你…你是…你是劉福!這…這怎麽可能!”


    一旁的慕北亭也同樣大驚失色,也急聲喝問道:“劉福,怎麽會是你呢?你…你怎麽會是倭寇呢?!”


    在人群中不乏有與林家交厚之人,對於眼前這個在“萬書塔”上掃地多年的傻小子劉福自也見過,眼見竟是此人作惡,眾人無不驚愕失色,一時間場中變得靜寂無聲。


    原來此事源起於十年前的一樁舊事。


    時年江浙倭患嚴重,當地百姓久受倭寇浪人荼毒,民生凋敝,實在苦不堪言。彼時林宗汜身為“江浙抗倭同盟”的盟主,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於是召集起眾多武林豪傑,共赴江浙沿海抵禦倭患。


    有一日,林宗汜接到線報,一群倭寇正在寧波附近的青龍鎮肆虐。得此消息後,林宗汜立馬組織起武林義士們趕赴青龍鎮救援,隻可惜一路緊趕慢趕,終究還是遲了半日,等他們到得青龍鎮時,鎮甸早已被洗劫一空,殘垣斷壁之下隨處可見橫臥的殘破屍體,慘狀實在可怖。


    眼看著如此慘景,眾人無不怒火中燒。林宗汜差人去辨明了倭寇撤走的路徑後,當即猛追而去,在追了一日一夜後,終於在一個荒村裏截住這群正在歇腳的倭寇。


    兩相交遇,自無多言,立馬就動手火並,隻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那群倭寇便已死傷過半,餘下幾個倭寇隻得退守到村中殘破的房屋裏避戰,並用萃過毒的暗器負隅頑抗。


    林宗汜為防眾人遭暗器之害,便命人取了硝石火藥來投放到荒村附近,準備用一場大火將眾倭寇們一焚而燼。點起火勢,荒村頓時化作火海,可正當火燒得紅旺之時,火場裏竟響起了一個唿救之聲。


    眾人初聞之時,均不以為意,隻道是有倭人不耐灼燒之痛而發出的哭嚎,可這唿救之聲一經開始便不間斷,如此時間一久,林宗汜就不免起了疑心,要知道但凡是真正的倭寇,向來隻會力戰而死,從沒有退縮議和一說,也不會因為忍受不了傷痛便哀聲求饒,況且這唿聲還是以字正腔圓的漢話喊出,就愈發叫人心中生奇。


    林宗汜心有所疑,便越發留意起那唿救之聲,進而又發現那聲音似是孩童發出,而自己先前卻並見到那夥倭寇中有孩童在內,莫不是廢屋之中還另有無辜之人?


    他想到此處,為防誤傷了良人,當即便向眾人言明心中所慮,然後轉身便欲衝進火場將人救出。


    可一旁的周楚清卻哪願讓自家少主去親身犯險,急忙將他攔住,隨後又取過了幾個裝水的皮囊,待將自己周身淋濕後,便一躍衝進了火場。過得片刻後,果然見到周楚清抱了一個周身黢黑的男童衝將出來。林宗汜搶上前去察看,卻隻見那男童已被濃煙熏得昏死過去,又急忙對男童的身體細查了一番,在確定這男童身體並無大礙後,終才長舒了口氣,緊接著便抬掌向男童體內灌輸了一道真氣。


    男童得了林宗汜的真氣,不過多時便悠悠醒轉過來,眾人見狀,立馬圍上前去,七嘴八舌對他進行起盤問。但這男童似是被大火灼傻了一般,無論旁人如何詢問,他均是答非所問,口中隻是來迴來去說著“羊、餘家莊、死了”這三個詞。


    林宗汜見他的症狀乃是神誌受損所致,便知再問下去也是無益,於是便向眾人擺手示意不要再問了。但眼下既已將他救出火場,林宗汜自然也不會將他隨意遺棄,便將他帶在了身邊照應。不過秉承著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宗旨,林宗汜始終對這個來路不明的男童心存懷疑,於是便按照男童口中所說的地名,派出了幾人尋到餘家莊去做打探。


    打探之人倒也極具效率,用了不過兩日的功夫便帶著消息迴稟,附近確實有一處村莊叫做餘家莊,隻不過這個村莊在半年前曾遭受倭寇襲擊,因彼時鄉民們奮起反擊,便被倭寇實行了殘忍的屠村,整個村莊被毀於一旦。但慶幸的是,彼時有少數幾人離村在外,終得以幸免於難,而這些幸存者中,便有幾個是放羊娃。


    得此消息後,林宗汜疑心稍減,但卻並未全然打消,心想等到男童神誌稍微恢複一些後,再對他做詳細詢問,當下便將他帶迴了家中撫養。隻可惜日複日,月複月,這男童癡癡呆呆的症狀卻始終不見好轉。初時林宗汜還頻繁過問他的狀況,可時間一久,也就把此事忘至了腦後,倒是周楚清卻因涉險救他性命之故,總還想起他來,平日裏對他也頗為照顧,還給他取了一個新的名字叫做劉福,寓意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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