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轉眼就到了晚飯時分。屆時,荀樾先尋到了慕林二人的下處,並盛情地接引著他倆到了內園的飯廳裏。


    進到廳內,大家分自坐定,荀樾高聲喊過一句“上菜”後,家仆們便陸陸續續將菜肴端上桌來。


    林慕二人已在荀府住了約莫一月光景,可進到這內園飯廳裏用飯,卻還是頭一遭,又見今日上桌的菜品盡是珍饈美味,林宗汜的心裏頓時就起了疑惑,當即打趣問道:“嘿嘿,荀主事,今晚可是大手筆呀,這滿桌的豐盛菜肴…莫不是特意為我們兄弟倆準備的送行宴?”


    荀樾知道林宗汜聰慧過人,定然會瞧出其中蹊蹺,好在他此前已做好應對說詞,於是哈哈一笑,說道:“林老弟這話可就冤枉老哥哥我啦!怎麽?往日裏的飯菜不甚合意嗎?”


    林宗汜笑著擺手道:“那倒不是,隻是這‘水晶鱠’、‘黃雀饅頭’、‘蜜釀蝤蛑’、‘醆蒸鵝’可全都是姑蘇名菜,通常隻有正宴才可得見,為何今日…”


    荀樾佯裝不悅道:“老弟可莫要疑心呀!我府上今日剛換了個新廚子,這新入廚的師傅自然是要露兩手看家本領出來,否則不是白瞎了我那些銀兩嗎?”說完自顧自地笑了兩聲,又續道:“來,來,二位請動筷嚐一嚐,也順便幫我評一評這廚子的手藝如何。”


    慕林二人心中雖是疑惑,但主人既未表露真言,已方也不便多加深究,隻好提筷吃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荀樾端起了酒壺,起身去為席上每個人的酒杯裏都斟滿了酒,隨後又高舉起酒杯,說道:“這幾日來可真是辛苦林老弟了,待到大作著成之時,老哥哥我定要好好答謝你一番。”


    林宗汜舉杯應和道:“荀主事說的哪裏話,倒是我兄弟二人多有叨擾啦!待到此書寫成以後,必先寄與老哥雅正。”


    林宗汜和荀樾隻顧著互相恭維,倒把慕北亭和荀夫人晾在一旁。不過慕北亭和荀夫人也正各懷心事,都不願參與搭話,隻是各自悶頭吃飯飲酒。期間荀夫人倒是忍不住偷偷瞄了慕北亭幾眼,心中莫名又是一陣惋惜,暗歎道:“這般標致的人兒,怎的就沒有一個相稱的家世,若是能如這林宗汜一般,那不就…唉!”


    慕北亭自然能感受到荀夫人投來的灼灼目光,他渾身不自覺地拘謹起來,菜也不吃了,酒也隻是隨意喝上幾口。


    正在這時,突有一人自門外闖了進來,他氣喘籲籲,神色慌張,手裏還緊握著一個封信,進門之後也顧不得拜禮,徑直奔向荀樾而去。


    荀樾見狀,眉頭立時一皺,喝罵道:“李歸,怎的如此不懂規矩!沒看到我正在招待貴客麽?”


    李歸連忙躬身施禮,解釋道:“老爺夫人息怒,二位大爺莫怪,實在是此事太過急迫,小的才會如此猛撞。”


    荀樾奇道:“到底發生什麽事兒,竟令你如此慌張?”


    李歸舔了舔嘴唇,澀聲道:“山西的馬大爺出事兒啦!這是馬家差人帶過來的書信,請老爺過目。”說著將信遞給了荀樾。


    荀樾聞言,神色一緊,接過信來也不避諱,當場便拆開看了起來,但見他一目十行,不一會兒功夫便將整封信看完。


    在這期間,他的麵色卻隨著目光的下移,而逐漸變得悲傷起來,到得最後,竟然開始抽噎落淚。


    一旁的荀夫人見狀,急忙將信取過,湊到眼前看了起來。片刻過後,便聽她失聲驚唿道:“啊!馬大哥過世了?這…這怎麽可能?兩月前咱們還與他照過麵,那時的他身體健碩,神采奕奕,怎麽突然就病故了呢?”


    荀樾垂淚道:“人有禍夕旦福,咱們又不在近旁,怎會知道馬大哥到底是害了什麽要命的病…唉,馬大哥啊!我的好哥哥!怎麽就…嗚嗚…”


    慕林二人看著如此場景,均覺如墜雲霧,半晌後林宗汜才輕聲詢問道:“荀掌櫃,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兒?”


    荀樾抬手抹去臉上淚痕,幽幽歎道:“老弟有所不知,我這位馬大哥本名叫做馬友三,早年間我曾追隨他學過做買賣的本事,他對我這一生都極有恩惠。當初我本欲尊他為師,可他不願,說是虛長了我六歲,不足以稱師,但又問我可有心與他義結金蘭。對於這個提議,我自是求之不得,當即便與他向天八拜,結為了金蘭兄弟。不違心地講,我和馬大哥之間的情誼,便如同你和慕老弟的情誼一般,別無二致。唉,隻可惜往後餘生,我與他竟是陰陽永隔了…”說到此處,又不禁流起淚來。


    慕林二人見他悲痛如斯,不由同聲安慰道:“荀主事,還請節哀順變。”


    荀樾擺手搖頭,竟傷心得再難說出一個字來。荀夫人也正自垂淚不止,但見丈夫傷心欲絕,急忙起身站走到他的身後,雙手扶住他的雙肩,低下身去貼麵耳語道:“我知你心中殤痛,要不你就到後堂去休息一會兒?”


    荀樾搖了搖頭,平息片刻後才緩緩說道:“你快去安排車馬,告訴馬夫即刻就要出發,我無論如何都要趕去送馬大哥最後一程!”


    荀夫人蹙眉猶豫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一早再走可好?”


    荀樾麵色一沉,瞬間橫眉怒目,大喝道:“你想要害我做一個不仁不義之徒嗎?莫說是明天,就是再多等一刻,我也決計等不了了!”


    荀夫人見丈夫大發雷霆,當下不敢再耽擱,向慕林二人欠身施禮後,匆匆下去安排了。


    慕林二人眼見如此變故,心中均是大感意外,相互對視過一眼後,目光中均是流露出了同情之色。


    慕北亭輕聲勸道:“荀掌櫃也莫要傷心太過,以免傷了身子,此間若有什麽需要我兄弟二人出力之處,還請吩咐便是。”


    荀樾低下頭去,長長歎息一聲,片刻後才自言自語說道:“我這位大哥對我恩重如山,在往昔歲月裏,我倆風雨同舟,若是沒有他的扶持,又哪會有今日的我。本來我已跟他商定好了,隻等今年歲末,便讓他的公子跟我的女兒完婚,以了卻我二人心中夙願,可哪知…哪知…”


    他說到此處,又是一陣哽咽,竟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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