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北亭看著手裏的繡球,愣站在了原地。


    先前他隻顧動手,並未細看過這繡球的模樣,此時得了空,方才仔細端詳起來。隻見這繡球上繡有藍紫兩隻蝴蝶圍花而逐,其形栩栩如生,描金走線又極為靈俏,顏色搭配更是相得益彰,實在是精品之屬。


    他翻過來轉過去來迴看過幾遍後,又在手裏輕輕顛了顛,心道:“這繡球確實精美絕倫,可我是堂堂男子漢,留著它也無甚大用。再說先前隻說是借用,眼下還是該把它還迴去的。”


    他心裏如此想著,便移步向內廳走去,待行到荀家父女跟前,先抱拳笑道:“多謝荀掌櫃的盛情款待。至於這舞獅表演嘛…哈哈…倒是讓荀掌櫃見笑了。”


    荀樾也學模學樣地抱了抱拳,笑道:“哪裏,哪裏。林盟主與慕大俠都是這天底下一等一的武學高人,荀某有幸得睹二位神功,實在是快事一樁。兩位的比試也確是精彩絕倫,精彩絕倫呐!”


    他說這句話時神色得極盡真誠,倒不似在客套恭維。


    慕北亭含笑點頭,轉頭又對荀黛兒說道:“姑娘真是巧手無雙,這一顆繡球華美玲瓏,著實精巧。不過有借有還,也該把它物歸原主了。”說著便將繡球遞了過去。


    此時的荀黛兒正望著慕北亭愣愣出神,突然見他轉麵衝自己說話,不禁失口“啊”了一聲,瞬間六神無主,呆站原地不知所措。


    慕北亭是個粗條漢子,見她如此反應,隻道是自己嗓門太大嚇到了她,心中頗覺尷尬,當下抬手搔了搔後腦勺,歉意一笑,自責道:“瞧我這大嗓門,是不是嚇到姑娘了?”


    荀黛兒正雙眸含羞,卻見慕北亭此刻的窘迫之態甚是好笑,當下素手一抬,捂嘴輕笑了一聲,旋即又輕輕搖頭示意沒有。


    慕北亭卻突然呆住了眼,隻見眼前這女子的一顰一笑雖是隔了麵紗,卻擋不住眉宇間透出的柔情無限。他僅看一眼便覺魂飛天外,心底深處似有某種東西在一瞬間炸裂開來,令他整個人生出了一種奇怪的酥麻感覺,久久都不能平靜下來。


    荀黛兒見慕北亭此刻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怪異起來,當下不敢再抬眼看他,腳下悄悄往後退了半步,頭也垂得更低了。


    眼見她如此動作,慕北亭也迴過了神來,當下幹笑兩聲,急忙轉眼望向了別處,但胸膛裏的一顆心卻早已離不開荀黛兒分毫,眼中所見的景象也全都變幻成了她剛才的那溫柔一笑。


    說來也怪,這樣的奇怪感覺是慕北亭此前人生中從未有過的體驗。他本是一個孤兒,幸蒙一清道人收養,並傳藝授業,直至步入江湖。可以說在他生命的前十八年裏,除了練武就是師父,鮮有遇見過生人,也更沒有見到過女人。


    等到出師之後,他又一頭紮進了熱血江湖之中,生活裏隻有豪情俠義,從不聞風花雪月。所以像他這樣的人,對於男女之情可以說是一竅不通,至今三十有三也未能婚娶。


    當然,也並非沒有人替他操心過終身大事,他的一些近朋好友也曾為他張羅過幾次,卻怎奈他就如同那坐江磐石一般,任由你波高浪湧,我自巋然不動,憑誰的安排都不予理會。


    而這些好心人在吃過了幾次閉門羹後,熱情就此消弭殆盡,各個心灰意懶,從此再沒有人去花費心思關注這塊“頑石”的終生幸福。


    慕北亭見眾人熱情散去,倒也樂得清靜。他生性本就散漫,也過慣了自由自在的獨身生活,自身對婚姻也並不向往,就連林宗汜也曾拿此事打趣,說他是個帶發修行的和尚,叫做“木頭和尚”。他聽過之後,倒也不以為忤,還頗覺恰如其分,心中隻想餘生就這樣獨身一人也無甚不好,瀟瀟灑灑,快意逍遙。


    卻不料他三十餘載的靜若止水,仿佛隻為等待這一刻的怦然心動。他看著眼前的荀黛兒,腦中開始“嗡嗡”作響,一顆心也在“砰砰”亂跳。在這一刹那間,對男女之情的渴望瞬間侵蝕了他的內心,他生平第一次對異性有了心動的感覺。


    “老爺,太原來的徐三爺請您過去敘話。”就在這時,荀家的家仆李鋯急步趕到了荀樾的身旁,喘著粗氣稟告了這一消息。


    聽到了旁人的說話聲後,慕北亭也立馬迴過了神來,可臉上卻不覺一陣發燙,目光也開始躲閃起來,再不敢去看荀黛兒一眼,隻得微微側頭望向了別處。


    但與此同時,他的心裏又開始矛盾起來。本想要告辭先走,可雙腳卻偏偏不聽使喚,內心深處渴望著留在她的身邊多待上一會兒。在遲疑過片刻後,他最終還是決定呆站片刻,心想就算是說不上話,能多感受一會兒她的氣息也是極好的。


    此前荀樾跟慕北亭的話未說完,便被經過門口的其他客人給截了過去,因此並未注意到身旁兩人的異樣,直至此時聽得李鋯的通稟後,他方才抽出身來,當下應了一句:“知道了。”


    等打發李鋯退下,便轉身衝慕北亭拱手賠笑道:“有位舊友尋我,隻好失陪片刻了,慕大俠見諒。”


    慕北亭也連忙還禮道:“好說,好說。荀掌櫃請。”


    荀樾轉麵對荀黛兒說道:“黛兒,你若是累了,就去尋你母親罷。”


    荀黛兒輕輕點頭,隨後側身一旁,靜待父親先行離開。荀樾又衝慕北亭微笑示意,便即走開了。


    這時站在一旁的荀黛兒也緩緩轉身欲走。慕北亭見狀,幾乎是下意識地迎上前去,脫口說道:“姑娘,你…你的繡球。”


    荀黛兒略一遲疑,還是停住了腳步,低著頭伸手去接過了繡球,然後細語輕聲地問道:“請問公子怎麽稱唿?”


    她聲音清脆細膩,入了慕北亭耳裏,頓叫他渾身一陣酥麻。他慌忙答道:“我叫做慕北亭,傾慕之慕,北方之北,亭閣之…”


    他話到此處,忽又停住了,隻覺麵上再度升起了火辣之感,並開始發紅發燙。心想自己說話實在囉唕,便轉而問道:“可否請教姑娘芳名?”


    荀黛兒忽然“噗嗤”一笑,當下也學著他的口氣介紹道:“我叫荀黛兒,青黛之黛,女兒…”


    她話沒說完,臉上也同樣飛起了紅暈,所幸她麵上有綾絹遮擋,才不至讓慕北亭看到。但此刻她的心裏卻在默默想著另一個問題——那個人真的是他嗎?


    慕北亭自然猜不到姑娘家的心思,隻是一個勁地誇讚道:“好名字,好名字…”


    而他此時說話時所顯露的表情,也實在是愚鈍木訥得緊。


    “黛兒,黛兒,你在哪裏?”這時廳內忽然傳來了荀夫人的唿喚聲。


    荀黛兒急忙轉身往裏眺望一眼,迴頭對慕北亭說道:“我娘尋我了,我得走啦。”


    慕北亭本欲挽留,可在這須臾之間又找不到恰當理由,也隻得說道:“哦,那…那你去吧。”


    荀黛兒輕輕頷首,轉過了身去,剛走出了一步去,突然又轉迴過身子,伸手取下了麵上綾絹,衝著慕北亭嫣然一笑,隨後又將這塊綾絹輕輕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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