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年的林宗汜二十有二,也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後輩青年。


    這一年他隨父親林熙一同前往洛陽參與花會,隻是父子倆在路上耽擱了些時間,以至到得洛陽時已是花會的最後一日。


    林熙此次赴會的最大目的,是要把已苦修武功十餘載的林宗汜隆重推出,要讓獨子在這屆花會上大展身手,博取名望,以一個後生可畏的姿態步入武林中。


    可他剛一到場,就被相熟的朋友告之,已有一位名叫慕北亭的俊秀青年先放異彩,成了此屆花會上最閃爍耀眼的那顆星。


    聽到這個消息後,林熙哪還能坐得住,為了不讓獨子落於人後,當即便向慕北亭發出了邀戰。


    彼時的慕北亭氣勢正盛,但有人約,哪有不應,於是想也不想就滿口應下。


    隨後消息傳出,立時就在會場中激起了大波瀾。眾人聞訊趕至,霎時便將比武場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均對這場比試充滿了期待。


    一邊是這幾日裏獨占風頭的武學奇才;另一邊是武林豪門裏深藏不露的公子哥。兩人的這場比試實在令人興奮,直叫眾人覺得酒席裏的美酒佳肴也不及這場比試來得誘人。


    隨著鼓聲落下,比試雙方齊上擂台亮了相。眾人看著台上的兩個俊小夥兒,也不等比試開始便先叫上了好。


    今日的慕北亭身著一襲灰色長衫,後背縛石劍“墨雨”,長身玉立於擂台北首位,姿態瀟灑飄逸,任誰看了都不免要在心中讚一句:“好一個俊秀青年!”;反觀居於南首位的林宗汜,今日則著了一身素布白衣,此時正麵上帶笑,負手而立,氣度溫文爾雅,似如飽學多識的文士書生,但眉宇間卻又隱透豪邁之氣,一望而知必非是等閑人物。


    眼下兩人同立台上,竟給人以鋒芒畢露、相應生輝之感,頓令在場眾人都失去了顏色。


    比試開始,慕北亭起招先攻,其勢大開大合,如黃河奔流,一瀉千裏;林宗汜則張弛有度,且戰且避,身形如輕羽飄曳,從容瀟灑。


    二人一攻一守,你來我往,喂招拆招,鬥得是天昏地暗,直看得周圍人眾眼花繚亂。隻區區一炷香的功夫,兩人便已拆過了百餘招,卻始終未能分出個高下勝負。


    圍觀眾人看著場中兩人的對招如水銀瀉地般流暢,也無不大唿過癮。就連林熙也開始對慕北亭大加讚賞起來,先前的小覷之心盡逝。


    林熙自身修為已然極高,是以對場中兩人的過招看得極是深刻,也自知林宗汜能有眼下的表現,固然有武學天資不弱之功,但更重要的原因則是倚仗了自幼便開始博覽家中萬卷武學典籍之故,且又兼得家中長輩盡心相助之力,終才有此功力;再反觀慕北亭的武修之路,卻是與林宗汜的博學廣納之法迥然相異,他行的乃是專精獨一的法門,雖說他所學的武功心法也極為高明,可要想將一門內家禦氣之法修至如此地步,非是有卓絕天資與勤修苦練並重而不可至。


    他念及此處,撚須頷首,看向慕北亭的目光也越來越柔和,心頭愛惜才俊之心大起,心想無論比試的結果如何,往後定要讓林宗汜和慕北亭結下朋友,好好相交。


    又過了小半炷香的時間,兩人已拆至整兩百招,卻仍是分不出孰高孰低。


    這時場外的易亮文見他二人鬥得實在難分難解,心知這兩人的功夫處於伯仲之間,就算放任他倆再鬥上個三五百招也未必能分出勝負。況且眼下天又將黑,於是縱身一躍進到了場中,伸雙手同時阻住了二人攻勢,並就此宣布了比試結果為平手。


    圍觀眾人雖覺意猶未盡,但也實感這兩人的實力旗鼓相當,就算再鬥下去也不過是虛耗光陰,又兼腹中都已饑餓久矣,於是紛紛響應起易亮文的裁定,隨後各自散去進入酒席。


    林宗汜未能得勝,心中大感遺憾,可對眼前的這位對手生出了相惜之情。正巧,慕北亭對林宗汜亦是一般感受。兩人雖未言語,卻已然心生親切。


    慕北亭天性豪爽,張口便道:“你我武功不分勝負,不妨擇日再比過,但眼下卻有另一件要緊之事需得馬上分出個高下來。”


    林宗汜一愣,問道:“你要分何高下?”


    慕北亭大笑道:“我今年二十有五,若是年長於你,那我便是大哥;若是比你小了,那你就是大哥。”


    林宗汜聞言,不禁莞爾,隻覺此人當真是豪爽之輩,此時心意一起,便要與初逢之人結為金蘭兄弟,也不帶詢問對方願意與否,舉止不免有些突兀失禮,當下便欲推辭。可話到嘴邊,忽又忍住,心想自己對此人也極具好感,同時又頗為佩服其武功修為。當下也心生豪邁之氣,抱拳一笑,應道:“小弟日後必當再討教兄長高招!”


    慕北亭見林宗汜爽快應下,心中喜不自勝,立馬拉了林宗汜並肩跪下。隨後二人撮土為香,向天八拜,一個喚賢弟,一個稱大哥,均是歡喜不已。


    自此以後,慕林二人情好日密,出則同輿,坐則同席,寢則同床,儼如親生兄弟一般。此後更是相扶相攜走過了十餘載風光歲月。


    當世的武林中人但凡提起他二人的這份情誼,也無不肅然起敬,都傾羨他二人之幸運。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遇到一個同生共死的知己兄弟。


    不過共生死的兄弟情意雖能長存,但兩個大男人的朝夕相伴卻總有離散之時。


    大約距今五年前,本就積怨已久的南北兩股勢力因一點兒小摩擦便大打出手,局勢很快就進入了白熱化,隨後便爆發了數場血腥慘烈的內耗戰,致使整個武林驟然陷入了危局之中。


    彼時的林慕二人已是天下公望,肩上自然擔負著穩定武林局勢的責任。於是他倆責分南北,慕北亭取道秦嶺北上去交涉;林宗汜順流淮水南下溝通。兩人竭力居中調停,以期能平息紛爭。


    但這一次的南北交戰,實為新仇加舊恨所致,又豈會因一兩人的言語調停就輕易平息下去。是以任憑他倆如何奔波折騰、殫精竭力,鬥爭的局麵卻始終不見緩和,並且打鬥場次,傷亡人眾,都還在不斷增加上升,局勢已瀕臨失控邊緣。


    眼看著局麵已非他們兄弟二人所能解,他倆也唯有扼腕歎息,痛心不已,暗裏已開始準備起善後事宜。


    可就在武林將蒙浩劫的前夕,突有一個破局者毫無征兆地從斜刺裏殺將出來,硬生生把這個困局給破開了。


    而這一個“救苦救難”的破局者,便是從海上突來犯境的三千倭寇。


    要說此番參與南北之爭的眾人,那也個個都是熱血漢子,本來正相互殺得昏天黑地,可一聽到了倭寇來犯的消息後,南北兩方竟在一瞬間默契地秦晉歸好,並開始通力合作,前往台州共禦外敵。


    當然,合作的結果也自不用說。那三千倭寇剛即上岸,連東西南北都還沒分辨清楚,便又被漫天飛舞的各式兵刃、暗器給趕下了海去,實在是苦不堪言。


    經此一役之後,南北雙方的戾氣也通過砍殺倭寇泄去了大半,彼此間的仇視亦是消弭許多。林宗汜窺得其中變化,心知化解雙方仇怨的機會來了,便借以凱旋得勝為由,大擺了慶功宴。席間更是借著兩方尚處同仇敵愾之際,強行做了中間和事佬,又佐以一幫前輩高人相幫,終是將兩方撮合至握手言和。


    此事獲得圓滿解決,眾人自然皆大歡喜。但慕北亭卻因此事奔波勞碌,身心俱疲,久久也不能緩過勁來。再加之他在前一年剛娶了親,心思早已偏移,於是便借口身體抱恙,開始躲避起武林中的紛紛擾擾,平日裏深居簡出,搞得神龍見首不見尾。


    如此過了小半年後,他索性借了妻子患病之故,清理掉所有家當,中斷了所有江湖關係,隻身帶著妻子退隱到山林之中,從此過起了隱居避世的神仙日子。


    而他為防外人打攪,隱居之所也僅是告知了寥寥數人知曉。那些知他蹤跡者也都嚴守諾言,從不對外人泄露他的隱居之所。


    林宗汜自然知道慕北亭的隱居之所,但他為守承諾,倒也沒把這個消息告訴過周楚清,以至挾持之事發生後,周楚清苦於尋找慕北亭不到,才轉而求助於同澤大師。


    卻沒想到同澤大師竟知慕北亭蹤跡,那此番解救便如門栓上了鎖——把穩十足。畢竟慕北亭與林宗汜是八拜之交,在營救之事上必定會全力以赴。


    想到此處,周楚清笑了起來,說道:“隻要能得大師與慕大哥相助,對方就算是有千軍萬馬,咱們也無可懼!”


    同澤大師卻搖頭道:“話也不可說得太滿太過。眼下敵暗我明,咱們還得再詳加商議。”


    周楚清連連稱是,又問道:“卻不知慕大哥隱居在了何處?”


    同澤大師並未明說,隻道:“北亭的隱居之所離此甚遠,咱們需得即刻趕往,如此才能不誤了後日之約。”


    兩人說走便走,可正待起身出門時,卻聽得門外突有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大師父,請用早善。”


    屋中二人這才發現,原來在言談之間,天已蒙蒙發亮,也正好到了沙彌送飯的時間。


    同澤大師重又坐下身去,笑道:“古人有雲:‘皇帝不差餓死兵’,咱們先用上一些早飯,再備一些幹糧,如此也可省去了路上打尖的時間。”


    此刻的周楚清已恨不得立馬就能見到慕北亭,哪裏還定得下性子吃飯。隻是同澤大師既如此安排,他也隻得應道:“大師所言甚是,那咱們就吃過飯再走。”


    同澤大師喚了送食的小沙彌進屋,等他擺放好飯食後,又對他交代道:“我因事需出一趟遠門,少則三五日,多則八九日,圓慧主持處你去幫我知會一聲。另外你再幫我二人準備一些幹糧和清水,馬匹也需一匹,置辦好後就在山腳下等我。”


    那沙彌領了吩咐便即退下去做準備。周楚清和同澤大師在分食了送來的稀粥饅頭後,也出門向山下行去。


    到得山腳時,隻見先前那小沙彌也已備好了幹糧和馬匹在等。


    同澤大師緊步迎上前去,接過包袱,牽過韁繩。小沙彌在合十施過一禮後便即退下。


    同澤大師翻身上馬,向周楚清招唿過一聲後當先引行,周楚清則緊隨其後跟著。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向著出院的方向疾馳而去,不一會兒的功夫便消失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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