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下的眾人雖有人看得有戚戚感,更多地卻又是漠然,這中當屬沈二夫人與沈依依最為竊喜。


    她們的眼中盯肉中刺,在這一刻潰不成軍,孤苦無援,再等待她的就是死路一條!沈二夫人狠厲地想,總算沒辜負她日夜合計,辛苦那麽些日子找到所謂的人證,隻待出手見血,要那對賤人母女受萬人唾沫!


    「你們夠了!」人群中,沈彥握著拳頭衝上前,將對女郎施虐的人推開。


    他顫抖著雙手要扶起她,女郎卻仍執拗的將木屑一一收集,死死抱在懷中。仿佛這樣,那些屈辱才不能擾到生母。


    藏身在暗處的秦叁秦伍震為這出驚變震驚,亦不能再眼睜睜看著。兩人相視一眼,秦伍由袖中取出信號棒,引燃報信,秦叁先於一步現身,三兩下便放倒還欲圍上前的護院,刷的就拔出了佩刀。


    突然冒出的來人使得沈二老爺一眾驚神,旋即宗長便怒道:「這孽種居然還有幫手!全都拿下!止不定這就是那孽種奸爹的同夥!」


    護院亦亮出武器相向,院內驟然劍拔弩張。


    正是此時,有人推開院門,抬著一方沾滿著泥土的棺槨,就那麽重重丟在地上。


    灰塵揚起,沉悶的聲響吸引了眾人注意力,原本抱著牌位的女郎木然看了一眼,腦中轟然巨響,身子劇烈顫抖起來。


    「娘!」女郎尖銳哀喊,連懷中的牌位都再顧不上,衝到已被年歲腐蝕的棺槨前,死死用力抱住。


    「將她擒住拉下去!隻等明日陳案,判決後沉塘!」沈二老爺聽著那一聲悲鳴,眼前閃過已故人的俏麗麵容,沉聲擺了擺手。


    沈二夫人眼底的得色與獰色越積越濃,若不是死死按奈著,怕都要笑出聲來。


    當即有人要圍擁上前,秦叁秦伍是從戰場下來的人,以一敵十都不見落於下風。隻是沈家護院不止一二十數,敗退後仍有人補上,來來往往間就有些吃力。


    沈卿卿沒想到他們真的起了生母的棺槨,棺槨沉悶落地的聲音還在她心間迴蕩,一聲一聲,直敲擊得她頭暈目眩。


    「沈娘子,您暫避一下!」秦叁用刀背敲暈一名撲上來的護院,伸手要去拉跪地不起的女郎。


    她卻恍若未聞,十指死死摳入棺槨的木頭中,指甲被生生折斷,帶出血肉模糊的恨意。


    秦伍看得心頭一抽。不怪向來冷靜的沈娘子受打擊,世人皆是逝者為大,這般摔人牌位再挖其屍骨,比任何淩辱都叫人痛入骨髓。亦是叫人萬分寒心。


    沈家人對付一個小娘子,居然是用這種下作手段。


    秦伍正為沈卿卿遭遇抱不平,院外不知是誰喊一聲走水了,消息突來如驚雷,簷下的沈家人抬眼就看見一片火光由牆頭高高竄起。


    天幹物燥,星火足於燎原,更何況是桐月與許大叔抱著酒壺蓄意為之。


    院子裏霎時尖叫吵雜一片,仆人慌亂奔走尋能瓢水救火的用具,沈二老爺忙護著宗長與妻女要往外去,怕火燒入院子被困室內。


    一時間,倒沒有人有精力再繼續這一堂會審,皆惶惶逃命。


    「娘子!」桐月於人群中擠進來,就看見自家娘子抱著一口棺槨,麵白如紙。


    秦叁秦伍見此更是不能放過機會,強硬扶起沈卿卿就要往外去,卻不想一直如魂離身軀的女郎推開了他們,在所有人都料想不到間撲向要邁過門檻的沈二老爺。


    男人的哀嚎霎時劃破被火光染紅的上空,沈二夫人隻覺得有什麽腥熱的東西潑在臉上,她身邊的沈二老爺已翻滾在地,手臂上明晃晃插了把匕首。


    一時驚變,所有人措手不及。撲上前紮了沈二老爺的沈卿卿眼中帶著些許瘋狂,俯身反手就抽離匕首,架在了哀嚎的男人脖間。


    她帶著恨的聲音在他耳後冷冷響起:「去給我娘親磕頭賠禮,不止是你,還有他們!」


    女郎聲厲如蠍,刀子亦沒入男人皮肉一分,湧出的鮮血霎時沾滿她雙手。沈家眾人被她嚇得猛然一縮,都傻愣著沒有了反應。


    沈二老爺疼得嘴裏絲絲喘氣,想要掙紮不想女郎抬手就往他大腿又是一刀,利落得讓人膽肝生寒。


    而更叫沈二老爺膽裂的是她隨之而來的話語。


    「我的好二叔,你們辱我至此,卻有沒有想過後果。有沒有想過三年前齊縣衙門拚死守城的一百三十位官兵,有沒有想過那些因你而身死流寇刀下的百姓,有沒有想過被你占了攻績,如今還辱他妻女的兄弟!」


    「……你如此心安理得,怕是從不會心生不安。」沈卿卿一邊說著,一邊將他拖起身。


    她始終是個女子,力道有限,全靠著一柄抵在男人咽喉的刀子肘製,將人磕磕絆絆拖到那口棺槨前。


    秦叁和秦伍被她的暴發驚住了。


    有些人受挫隻會一蹶不振,有些人卻如同眼前滿目寒霜的女郎,在逆流中反撲,一不小心就會被她扼住命脈。


    女郎一手的血色震懾了所有人。


    沈二老爺被她拖到棺槨前,腿窩一疼,是被她狠狠踢彎了腿跪倒在地,頭也猛地磕在棺槨上。


    咚的一聲,傷口的痛與屈辱加雜,沈二老爺一張臉上血色盡褪,心中更是因先前的話而怵懼。


    嗡嗡作響的腦海裏全是疑惑。她為什麽會提起齊縣,她究竟知道什麽,又是知道了多少!


    沈卿卿挾著他,因怒意滔天連手都在顫抖著,大腦內卻是從未如此清明過。


    眼前這些人,欺她辱她的,都要百倍還來!


    她木然地望著已燒進院落的火龍,看著它們連同牆外的一圈樹木迅速吞噬,將整個院子都圍成火海,仿佛真要將一切都吞沒於這片灼熱之中。


    而院外,又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沈卿卿知道這肯定是驚動到元臨了,不負她讓桐月鬧動靜的初衷。


    她聽著外邊的聲響,十分平靜地低頭欣賞男人痛到扭曲的麵容,火光中竟是笑顏如靨,讓人驚豔又心生詭異的怵懼。


    她輕輕在男人耳邊說:「你現在是選擇繼續在我娘親的屍骨麵前心安理得,跟我一起喪之海火……還是選擇在我娘親的屍骨麵前懺悔當年之事,讓在外邊的元同知元大人能救你一命?」


    痛得幾乎要暈厥的沈二老爺冷汗淋淋,聽到這話更是害怕得渾身一震,被冷汗漬得模糊的視線隱約看到門外的帶刀侍衛。


    她怎麽會能讓元臨過來。沈二老爺猛然想起她前些日子提及的鹽引一事,她……她是早識得元臨,鹽引的事是從他那得知的!


    沈二老爺心頭間湧起無邊恐懼。


    兩個選擇,前者是死,被烈火燒灼而亡。後者也是死,苟延殘喘一些時日,在身敗名裂中被本朝律例判腰斬而死!而他的家人,會因此受盡牽連,遭世人唾罵白眼,更可能會連坐流放。他這一支幾代內怕是再與仕途無緣。


    沈卿卿給的兩個選擇,都是絕路。


    沈二老爺瞳孔一縮,映著恐懼的雙眸看向就在門邊的妻子。


    在沈氏宗長尋來的時候,他就知道是妻子在內中作梗,為的還是婦人那點嫉恨,隻是他默認了她的做法。


    想著左右是除了一個孤女。


    眼下,他卻是悔恨交加。


    一個婦人,因心胸狹窄將一個家瞬間毀於一旦。


    他雙目血紅,顫抖著唇說:「卿卿,一切都是你二嬸作祟,隻要你能消氣,放二叔一條生路。讓你二嬸去地下給你娘親賠禮都使得。」


    男人最後一句話有多自私,都表現在他絕情的眼眸中。握刀的沈卿卿在他惡劣品性暴露下微怔,旋即是想發笑。


    她的二叔不負所望,選出了第三條路……遠處,被嚇得心驚肉跳的沈二夫人,在這一瞬亦萬分不安起來,惶惶間,她好像就讀懂了夫君的眼神。


    秦叁與秦伍皆鄙夷地看向沈二老爺,一個賣妻求生的男人,還不如死了幹淨!與此同時,他們又再度佩服起沈卿卿的聰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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