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將信封悄然塞入手提包的深處,就見我哥哥大踏步走到台前,他借了話筒吹了吹,確定通著電後才鄭重說道:“今天,是長安的畫展。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也挺不容易的。我在這裏恭喜妹妹!另外,借著我妹的畫展,我也宣布個消息——我,要結婚啦!”


    我驚愕當場。


    哥哥接下來還向眾人宣布婚禮定在下個月十號,地點是麗宮飯店雲雲,我都沒認真聽。我心中反複飛繞一句話:這麽快!


    “宋陸楓!我曾經很混蛋過,直到遇見你,我才想變好,而且想越來越好。謝謝你從沒有放棄過我。”聽罷哥哥的宣言,小楓忍不住眼眶紅了,她走了上去,兩人動情擁抱。


    葉伯父、葉伯母、蔣老師……大家紛紛向兩位新人以及我父母道賀。


    這時,小楓擦了擦眼角,向我張開雙臂,我快步上前,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小楓,謝謝你,恭喜你!”


    我深知她這一路不易,也知道,如果不是她,我哥現在定還是那個優柔寡斷的花花公子。我越想越多,越想越深,然後聽見小楓在我耳邊說:“長安,你怎麽哭得比我還厲害。”我這才發現自己也跟著掉淚了。


    “小楓,你一定會幸福的。”我鄭重道。


    “你也是!”小楓說。


    緊接著,我聽到身後的葉伯母正對我媽媽小聲抱怨:“你看,雅人就沒有懋中懂事。”


    “孩子們大了,會自己安排。懋中的事情我和他爸都沒管,都是他自己安排的。雅人更不用你操心了。”媽媽的聲音裏掩蓋不住笑意。


    葉伯母:“我也想早點抱上孫子。”


    聽到葉伯母這麽說,我莫名臉紅了。我悄悄看向門廳處,我哥、劉師哥、葉雅人三人正在說話,門框像是畫框,將他們三人框起成一副天然畫作。葉雅人一貫聆聽多餘表達,沉思與輕笑是他的招牌表情。被樹葉篩選過的陽光正巧落在他的肩頭,搖晃一地的耀眼。


    我正癡癡看著,突然畫作裏的主人公凝視向我,目光滿是柔與深情,我不禁心跳如擂……


    晚餐前,劉師哥有活動便先離開了,告別時還與我們約好下次社團相聚的時間與地點。我和雅人的爸媽還有蔣老師則準備去聽相聲。有活動的先行散去,我們這才發現,我們四小輩才被繁華夜生活拋棄的人。


    哥哥頗不甘地提議:“我和雅人要駕車不能喝酒,但不代表不吃飯啊!晚上有點涼,正好去吃羊肉鍋。我知道有家做得好,離這兒也不遠,熱乎乎的泡椒羊肉鍋,羊肉鮮得很,湯汁又酸又辣,還可以在湯裏燙青菜和藕片,配米飯非常好。”


    哥哥的提議得到一致的應合。


    於是哥哥和小楓開車在前麵帶路,我則坐葉雅人的車。


    葉雅人摁了車鑰匙,我又看到他的車上的劃痕,我疑惑:“車子的劃痕好像有些時日了,你不送修嗎,是不是忙得都沒空搭理這茬啦?”


    葉雅人看了一眼劃痕,淡然道:“不礙開車,不礙安全,留著挺好。”


    劃痕好嗎?


    如果僅僅是工作忙,車子可以委托別人代送,可他沒有這麽做。


    “原來你是故意不修的啊。”我恍然,“我看你對隨身物件都頗有要求,對待車倒挺隨性的。”


    聞言,葉雅人輕柔一笑。


    四人暖暖吃了羊肉鍋,又閑聊了許多話才分開。我竟然暗暗羨慕哥哥和小楓,無論迴哪邊的家,兩人總是可以在一起。


    迴臥室後,我坐桌前發了會兒愣,才猛然想起白天的信,我小心鎖上臥房門後才小心拆開信封口,將裏頭物件一股腦倒出——是照片,眼瞅著顏色發黃。我第一時間並不是細看照片,而是在照片堆裏扒拉其他線索,果然被我找到一對疊的紙包,我利落打開,竟是一封信,像是隨手從某個筆記本上撕下兩頁,寄信人在其上潦草留字。我的立刻翻到最後一頁看落款人的姓名:徐、正、清……看到名字的瞬間,我鬆了口氣。


    我給自己倒了杯熱水,一氣喝完半杯,才從頭開始讀信。


    “勵長安:你好!


    “照片是我拍的。原本,我想用它來做係列報道的。一天一點的放照片,意為要造出一樁大新聞,搞個係列報道什麽的。哈,我那時可真夠輕狂天真啊,隻想著造個大新聞。寫到這,才想起主編說的話,他還真說對了,我做記者不合格。如今,它們對我已無用處,所以決定送給你,就當是你幫我救下相機的謝禮吧。


    徐正清。”


    讀罷信,我才端視照片。


    看罷照片,內心一陣波瀾,唿吸也跟著起伏不已。我知道,人生命途總有機關密布,裏頭既藏多舛的兇險也有上天的眷憐,不過,它們在最開始出現時總偽裝成微不足道的小事,當時身卷其中的我們無法及時發現端倪,不知這小事才是命運設計好的重大轉折。總要等到時光往前跑了好久好久之後,才會揭開它偽裝,探清它的麵容,那裝扮之下的是惡意還是善念,是懲罰還是獎勵……


    翌日,我去找葉雅人。


    我沒進公司,隻是樓下打了電話。然後稍等了一會兒,就看到葉雅人匆匆奔赴而來的,我站的位置有些偏,又有植物遮擋,他沒有見著我,獨自站在路邊四處探尋。


    他焦急四處探望的模樣,我未曾見過,既覺陌生又覺感動。


    他如此淡然的人,匆匆奔跑是為了我。想到這裏,我有點小開心。


    見他找錯了方向,我立即向前一點,朝他招手:“雅人!”


    葉雅人循聲,立刻調轉方向向我跑了過來:“你不是說今天要在家睡懶覺嗎,怎麽跑過來了。”


    “想你了。”我厚著臉皮說。


    葉雅人抿著唇笑,然後他問:“你餓不餓,想吃什麽?拔絲紅薯、蛋糕卷、紅豆奶茶?”


    “怎麽都是甜品,你不是不愛吃甜嗎?”


    葉雅人:“今天天氣適合。”


    今日,葉雅人用的還是那輛黑車。雖不是新車,但結實依舊,看葉雅人流暢打著方向盤,我問:“你這部車用了多久了?”


    “今年是第四年。”


    “你那時,為什麽會尾隨我而來呀。”


    “嗯?”葉雅人無意識呢喃,他專心看著交通指示燈,沒有完全領會我的意思,稍待片刻才補問道,“你說的是什麽時候?”


    “我出車禍的時候。”


    葉雅人手一澀,緊接著,他將車緩緩停靠不礙事的路邊,並打上雙閃。做完這些之後,他直視我的目光,徐徐開口:“你想問我什麽,問吧?”


    “徐記者,不,他早已不是記者。徐正清先生給了我一封信……”


    徐正清在信封裏裝了數張照片,照片內容正是我的車禍現場。


    殘肢斷骸裏我披頭散發、滿臉鮮血,模樣極其可怖。僅一眼,我就猛閉了雙眼,調整唿吸後,鼓起勇氣再睜眼。


    我終於明了徐正清為什麽稱這些照片為禮物了。


    因為,照片裏,除了我,還有我的救命恩人。


    看到他奮力將我從車內抱出,將渾身是血昏迷的我送上他了車。


    照片雖非高清,但是足夠辨認,那樣的眉眼姿態,不是別人,就是此刻我身旁的人。


    他開車尾隨我,見我撞車後救了我,第一時間送我去醫院……


    “你從來沒說過,媽媽也沒說,哥哥也沒說。如果我沒發現,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說。”


    “我做的是任何人都會做的事。即便當時車裏的不是你,即便看到車禍發生的人不是我。”葉雅人坦然。


    我好奇的還有——“你當時怎麽會開車尾隨我,如果你沒跟來……我可能,可能就不在這世上了。”


    “我為了暫避熱烈客套的寒暄,就坐在車子裏吹空調聽音樂。想等時間耗差不多了再迴去。突然一輛車直直朝我開過來,它開得很快,車頭是擦著我的的車的車身過去的。”


    “開車的是我?”我放輕聲音問詢。


    葉雅人輕輕點頭。


    我驀然驚悟:“那擦痕其實我當年留下的。”


    “是的。”


    “你怎麽不找我賠!”


    “我不是立刻追了上去找你索賠了麽……”


    原來如此。


    這才是他尾隨我的原因。


    結果我開著車直撞上橋墩,人當場昏死過去。尾隨而來的葉雅人求償無果,還得先舍身救人。


    葉雅人好倒黴。


    我忍不住:“抱歉。我不是有意擦撞你的車,其實當時的情況,我都迷迷糊糊記不太清了……”


    雖然葉雅人倒黴了,但我卻好幸運。


    嗯!那道劃痕不能修,它可算是救了我的命!


    “那時候的我,的確是這麽認為的。”葉雅人也沒有客氣,“不過,現在的我知道了,這是我的運氣。”


    難怪,難怪葉雅人奇怪著介意著“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惟有以身相許”這種話。


    我覺得,我非常有必要鄭重澄清彼番:“關於以身相許,我那時候不知道,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呐……”


    葉雅人深深看了我一眼,才說:“起初,我是怕你以此要挾,強求要報我的恩。後來,是怕我自己以此要挾你,強求你來報恩。”


    我也愣愣迴看葉雅人。


    他雙眸清澈,麵容幹淨。雖不多言,但溫暖和善。初接觸覺得他太過冷傲,一旦懂得他的心就會發現,他溫暖又善良,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我知道,人生命途總有機關密布,裏頭既藏多舛的兇險也有上天的眷憐……是的,在我遭遇人生最悲慘的時刻,上天也悄然塞我一份厚禮!


    “其實,你可以強求的。”


    我聽到自己猶如蚊子細鳴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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