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就是這麽教你和長輩說話的嗎。”


    周總很生氣,但是為了表示他的大度,他也隻能盡量隱忍,明明應該是高八調的語氣也盡量平淡說出。


    “我家是如何教我的就不勞煩周總費心了。”我不受教地迴複,“周總,告辭!”


    我說完,扭頭就去拉門。


    我沒迴頭看周總的表情。想來,他可能在我背後吹胡子瞪眼。


    我自己把住門把,用力拽開。


    讓室外的風刮進來,吹走沾染我全身的囂張與穠麗。


    大風吹起等候室落地窗下白色的薄紗簾。


    我驚然發現,白色紗簾之後,是一玻璃高台,我設計的月相椅端坐高台上,在紗簾後若隱若現。此前,我隻留心盧怡詡,沒有注意到它。


    我霎時頓住了腳步,急切向它走近,撩起紗簾,想看得更清楚些。


    這把“月相椅”並不是艾倫美商場的出售的。因為定版是顏色溫和的櫻桃木。而這把,是顏色偏深的胡桃木。


    我掀起墊子,果然在右邊椅麵上,找到了肥貓抓的四條長痕。


    這是我最初設計,送到工廠定製做樣例的那把。


    椅子主色選的是暗色的胡桃木,代表月相變化的木球也比定版要大出兩圈。我後來之放棄延續這個設計有兩個原因,首先因為胡桃木價格偏貴,我想節省點成本。其次,椅色太過暗沉,坐入的瞬間似坐入黑夜。我那時心緒陰沉,這椅更像是在提醒我過往不快……於是,我當即修改設計,改用顏色更柔和溫暖的櫻桃木,將月相木球改小,讓椅子整體更溫暖、靈動。而這把胡桃木版一直是我自己使用。歸國後,不舍高昂的運費,我便將這把椅子贈予房東。


    我萬萬想不到,我竟然會在這裏會再見到它……


    椅上高台,又掩入紗簾中。


    顯然,主人家顯然拒絕有人坐在上麵……


    我能感覺得到,主人很愛惜它。


    此時,周總緩步而出,他見到目不轉睛看著月相椅邁不動腳步的我。隨即輕巧一笑,大方道:“怎麽,你喜歡這把椅子?要是喜歡,我大可以做主將它送給你。就作為你聽話的補償。”


    “周總客氣了。”我利落拒絕,歸整墊子,放下紗簾。


    我躬身整理之時,月相椅的斜對麵,另一扇黑色高門映入我的眼簾。門標是ceo。所以,門後麵是周斯遠的辦公室嗎?


    驀然,我想到一些東西,我又將邁出的腳收了迴來,試著推理:“這把椅子的主人,怕不是周總本人吧。周總擅自做主將它送我,真的可以?”


    周總不屑:“區區一把椅子有何舍不得的。這種木料的椅子,大小價格也不會超過五位數,我周戰霖會送不起?”


    我追問:“說不定,這椅子是有出處的呢,周總真的舍得給我。”


    “一把椅子而已……”周總詞窮重複。


    我笑了笑,果然。


    伸手在離我最近的一顆木相球上輕輕摩挲。


    若周總得知我便是這把月相椅的設計師,他會不會喊人找把斧子將這椅子劈了?


    應該會吧。


    見我目光在椅子上流連不去,林秘書怕我真會開口要,忙解釋:“勵小姐。這把椅子是貴公司的葉總送周少的,是彼此友好商務合作的證明,意義大於價格,本來就是禮物,也不好再轉送人了。”


    林秘書的答案真是出乎我意料。


    居然是葉雅人送給周斯遠的……


    “哦……”我故作恍然,“原來周少才是這把椅子的主人,難怪周總覺得可以替周少做主將它送我。因為在周總心裏,父親可以安排兒子的一切嘛。隻是,周總不怕,我拿了周少的東西,又要和他糾纏不清。”


    “你倒是挺會來事的。”周總動了怒,也懶得再維持所謂的長輩的大度,他冷笑,“勵長安,有人說你嘴巴毒辣,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我不甘示弱:“我明明是文明用語好公民,下這結論的人太片麵了。相必她年紀也不會比我大。”


    我這皮裏陽秋的無賴樣將周總氣得不行。


    他怒瞪圓眼,我卻沒說過癮:“周總,您說江湖多妖,我也覺得是。不過,您以為的妖顯然和我以為的不同,您嫌棄我太作怪,我倒覺得自己好冤枉。我之所以變得這麽引人注意,不正是各位能人推我浪尖的麽。”


    說完這句話,我才大踏步出這周氏高門,徹底將那些浮華甩在身後。


    我一邊往外走,不免也有想象。今日的周總之所以無法傷害到我,是因為我內心對周斯遠已無所求。如果,那天,我沒有在門後聽到吳路的調侃;沒有氣怒去開車;周斯遠看到了我的短信,我們如今仍然在一起……那麽今日,周總輕蔑我而說的每個字句都有了實質性的傷害,會深深紮入我心裏,讓我血淚流淌匯聚成河吧……


    我使勁甩頭,將沉浮我腦海裏的所有“如果”甩遠。人生沒有如果,上天給的,就是最好的。


    我沿著走廊沒走幾步,就見著了周斯遠,此刻他依然站在電梯前。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周斯遠,不再傲然,決然。他像是靈魂被人從體內被抽出、捶打、蹂躪、撕成了小小的碎片再丟在風中。丟了魂的他連頭都沒法傲然抬高了……


    最令人倍感不忍的是讓他備受煎熬的罪魁不是別人,而是,他的父親……


    “勵長安……”


    盧怡詡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我扭頭,見盧怡詡插著手,斜倚靠在一門框內。


    我頓步。


    她站直,展開雙臂做滋潤甘霖狀,深深唿吸,問我:“你覺得,這裏的空氣怎麽樣?”


    能怎樣?


    她在這空氣的浸潤下,麵目已經猙獰不可辨識。


    行走之間,每個毛孔更是飄著金錢的銅臭味。


    “不怎麽樣。”我冷言迴複。


    “長安,你不太坦誠了。”盧怡詡癡癡笑起來,“明明這麽好聞。”


    我收緊手心。


    之前,我還擔心,自己長出獠牙和尖甲,衝上去,切斷她的脖頸,撕裂她的俏臉。抓她個血肉模糊呢。但是,看到她這麽一臉無所謂地笑著的樣子。我臉目光都懶得往她臉上放了,這個人,喜怒都與我無關,更不值得我為她分一星半點的心。


    從此,她,與我無關。


    我平淡直視她。見她笑著笑著,漸漸笑容不再鮮活,如水泥僵硬在臉上。


    她厲聲:“你看什麽看!你和先生談了什麽?”


    我懶聲反問:“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她張手想來抓我。


    我迅疾後退,她沒有抓住我,反而重重跌在地上,她錯愕盯我,突然跪爬而來,瘋狂地撓著地毯,衝我怒吼:“你說啊,他到底說了什麽,說了什麽!”


    像是被按了個開關,她一下子瘋狂起來。


    那頭的周斯遠察覺這邊的動靜,快步朝我而來。


    這時候,屋裏的林秘書衝了出來,他雙手插進盧怡詡的肩膀之下,將盧怡詡帶走了。


    我看她又是叫又是笑又是哭的。然後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周斯遠愣愣看著緊閉上的大門,可怕的沉默著。


    “周斯遠。”我喊了聲周斯遠。


    周斯遠轉臉向我,我見他臉色蒼白如紙。突然他身子一晃,我連忙扶住他。


    “你沒事吧。”


    周斯遠微頓:“我沒事。你要走了吧。我送你。”


    我頷首:“謝謝。”


    走向電梯之前,我又迴頭看了一眼那高門。


    周斯遠立即說:“別看。頭也不要迴。就這樣走吧。”


    我們並肩走進電梯。


    他突然目視前方,對著空氣說了句話:“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特別沒用?”


    電梯裏沒有別人,他是在問我。他居然發出這種疑問?


    “好像自己很了不起的樣子,其實隻是傀儡,任父親擺布。”他繼續說著。


    “……”我沒有即刻迴複他的問題。


    叫我如何迴答呢,似乎說什麽都難免要提及並責難他的父親,即便我也認為他父親太過不端,但是那畢竟是他的父親,難道我還能批評不成?


    然而,我的沉默讓周斯遠眼裏僅有的光也迅速暗下去。


    他壯誌淩風的高傲,他舍我其誰的自信,仿若一瞬間被擊潰了。


    我何曾見過他如此黯然屈辱的模樣。


    電梯迅速下落,我盯著不斷變小的紅色數字。


    我說:“周斯遠,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一件事情。我覺得,不要把周圍發生的不好的事全歸責自己。”


    這是我的心得。不知道是否有安慰到他。但我能為他做的,也僅限與此了。


    這時手機屏幕,葉雅人的名字跳動不已。我也是剛剛將他的名字從“傲嬌男”改成現在的原名。想起,他頂著“傲嬌男”的名頭好久,真是冤枉他了呢。如果他知道他長年當此冤名不知作何感想。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就想笑。


    我正準備接起,周斯遠張手,用手掌麵完整覆蓋我的手機屏幕,他看著我,聲線憂傷:“長安,你別當著我的麵接……好嗎?”


    我疑惑仰臉看周斯遠。


    “叮!”電梯門應聲開啟。


    “長安。”電梯外有人喊我名字。


    我正臉,見葉雅人擎著耳機在耳邊,他正看著電梯裏的我們。


    “雅人……你怎麽來了。”


    我驚詫問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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