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主樓出來之後,葉雅人改牽我的手,與我十指相扣。我們沿著林蔭步道前往叁號房,走了好長好長的一段路,倆人都沒開口說話,我低垂眼瞼,見我們的步伐由淩亂漸漸和諧,節奏一致漫步前行。


    這一路,我幾次偷偷揚臉看身側的葉雅人。他一如既往,臉上並無明顯的喜怒。


    他此刻心情如何?


    “你在好奇什麽?”葉雅人突然發問。


    看來,我“心懷不軌”的瞄了又瞄,被他發現了。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在生氣。”


    “我不生氣。”葉雅人溫柔垂眼看我,他很平靜,“前段時間,猛然得知,她與某場賭約相關,而且,她是其主策劃人,她埋下的導火索引發了一場意外之時,我感到驚悚、悲慟。我反複想著,她怎麽敢、她怎麽能……緊接著,我又獲知了她做這些事情時還有個貌似正當理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為了我?這多荒謬……我還感到絕望,那段時間我甚至不敢看你的手,你的不幸裏竟然也摻雜著我的影子……我多麽怕,怕你知曉情況後,不再原諒我……我反複質問自己,我到底哪裏錯了,我又做錯了什麽?”


    說道此處,他音色未變,指尖卻微微一顫,體察到他心境的細微變動,我用力迴握他的手。


    “最後當她拿走公司機密時,我第一瞬間的感覺不是憤怒,而是麻木。”


    “葉雅人,我都不知道,你有過這樣的心路曆程。”


    “因為羞於啟齒。”


    在外人眼中,他總是沉穩冷靜、思慮總先人一步、無堅不摧、甚至有點冷漠,背地裏,員工們還給他起外號“機械鬥士”。


    可是,葉雅人,他從來就不是真的冰冷無情……


    想到這裏,我頓步,轉身給了葉雅人一個大大的擁抱。


    循著路牌,我們終於抵達叁號房。


    霧山別墅造型頗為奇特,像是倒扣的海螺殼,整屋通體雪白、穹頂高挑、門洞彎曲如動口。一樓客廳通透,敞亮,二樓有個小起居室,中間擺茶幾沙發,算公共區域,起居室兩側就是“叁號房”的兩間客房。


    客房不大,裏頭一應俱全。


    我們嚴格按照原計劃分房:我的小楓一間,葉雅人我哥一間。


    “這附近有沒有商店?”我問。


    “不知道,我打電話問問前台。”我哥迴答著,並掏出手機。


    葉雅人:“主樓大堂左手,有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家超市,你需要什麽?”


    我比了一下自己的胸前的汙漬,解釋:“我得為它做預洗,防止咖啡漬徹底進化為頑漬。”


    葉雅人抬手示意我稍等,不一會兒,他迴來了,遞給我一件未拆封的襯衣,我注意到,這件襯衣與他此刻穿的一模一樣。葉雅人說:“新的,你先穿,其他需要我立刻去買。”


    “還是我去吧。”小楓正從房裏出來,她主動請纓,“女孩子的東西零零碎碎,你聽她給你講完所需物品以及注意事項,我肯定已經將東西買迴來啦!”


    小楓說得好有道理,我連連點頭。


    “長安,等著我,我去買兩罐啤酒,晚上咱們好好夜談!”說罷她便偕同我哥出門。


    夜談?為什麽這兩個字今日聽來有“拷問”的味道……


    我戰兢不已。


    山裏晝夜溫差大,熱水祛寒是好辦法。


    沐浴完畢之後,我穿上葉雅人的衣服。


    我在鏡子前轉了個圈,啊啊,它真的好大好長啊。襯衣徹底吞沒我的短裙,衣擺也隻懸在膝上一點。雙臂完全覆蓋在長袖下,我甩了甩,袖尾空蕩來風。


    用毛巾擦幹濕發,我蹦跳著下樓,舞著袖子向葉雅人“炫耀”:“你看,是不是有一絲水袖的韻味呀?”


    聽到我的聲音,客廳裏站著的人遽然轉身……


    我驚愣當場:他不是葉雅人,他是周斯遠。


    周斯遠看我的第一眼,目光還算柔和,當他見我身著葉雅人的襯衣,臉色突變得鐵青。


    我結束驚愕的沉默,冷聲提醒:“周少,這裏是叁號屋,您走錯了。”


    “我沒錯,我來見你的。”周斯遠直接挑明來意。


    “我們之間恐怕不是能夠單獨見麵的關係。”我套用我哥的句式。


    我目光不由自主飄向門外——


    葉雅人呢?


    “別看了,他一時半會是迴不來了。”周斯遠瞬間切中我的心事。


    “你知道?”我恍然、然後試探:“你故意的?”


    周斯遠沒迴答我的問題,自顧自地、堅定地說了句:“我不允許你們交往。”


    我啞然失笑:“周少的驕傲,真是無所不在,怎麽,見不得前女友和別人交往……”


    我話未完,他猛然逼近,扣緊我的手腕推我到牆上。


    我慌亂揮舞手,掙紮撕咬,他“啊”地痛叫一聲,我迅疾閃逃一邊。他擰著眉,握著被我咬過的手腕,暫時與我保持一定距離,他仍然用堅定的口氣重複:“勵長安,我不會承認的。我們還沒有正式分過手。”


    我愕然。


    就在這時,屋外一陣心碎的唿聲傳進我耳裏:


    “來人呐,有人在屋後的山道上滑倒了,扭著了腳,有人能幫忙救助一下嗎?”


    是盧怡詡的聲音!


    這世界,能令她如此焦心之人隻有一個——是葉雅人!


    出於本能反應,我拔腿向外奔去。步伐卻被強製暫停,身後的周斯遠一把扯住我的胳膊,他說:“別去。”我沒有迴頭看他,用力掙脫他牽製,義無反顧跑入濃夜!


    屋後有條道,直通往山上,道兩邊有燈,借著昏黃燈光,我一路搜尋找並大聲唿喊葉雅人的名字:“葉雅人!葉雅人!答應我,你在哪裏?”


    耳邊唯有風嗚嗚作響。


    突然,一道洞開的鐵門乍然出現在我麵前。原來,我已奔至道路盡頭。鐵門之後,不再有路燈矗立,我看到一溜發白的石階幽幽通往深處……


    我毫無畏懼、也沒有猶豫,我邁了進去。


    通過鐵門後,單薄的路燈光已無法關照這邊。很快,我便隻能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前摸索,突然,道旁高樹上,一隻長著黑色的羽翼的鳥俯衝向我,我抱頭下蹲,感覺到它緊貼著我的頭頂掠過。


    我覺得自己的心髒猛停了一下,緊接著狂跳如雷。


    我猛然驚醒,立即轉身往迴走。


    我是怎麽了?魔怔了麽?我怎會如此莽撞?


    葉雅人怎麽可能會來這裏,更別提會在這裏受傷……


    我一口氣衝出鐵門,迴到有路燈的人類世界。


    我迴頭,那扇鐵門像張開的大口,恐懼遲到了一步,在此刻才正式抵達……


    令我意外的是,鐵門外很熱鬧,周斯遠和盧怡詡正相互對峙。


    周斯遠:“你身後藏什麽,你鬼鬼祟祟想做什麽?”


    盧怡詡冷著臉,一言不發,她的手藏在身後,我看到,她手裏,攥著隻鏽跡斑斑的大鐵鎖。


    “她手上拿著鎖。”


    我說著,並向他們走去。


    周斯遠驀然驚呆:“你怎麽會從那裏麵出來?”


    我在他們麵前停下,冷冷鎖住盧怡詡,我問:“盧怡詡,你是不是想把鐵門鎖上?是不是想把我鎖起來?”


    盧怡詡咬著下唇不吭氣。


    我繼續問:“你知道鐵門後麵有什麽嗎?通往哪裏?有沒有猛獸,有沒有壞人?”


    盧怡詡仍沉默。


    “即便沒有猛獸出沒,我被困住山野一夜,很有可能失溫而亡,這些,你是不是都不管?”


    “你哪來那麽多問題,你還不是好好站在我麵前。”盧怡詡不耐道。


    “你就這麽恨我?


    “對,你早點死掉就好了,世界上沒有你就好了……”


    我上前一步,高抬手,照準她的右臉,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勵長……”


    緊接著,我在原處補上第二個巴掌,這一掌下去,她臉上迅速漲出紅色指印。


    “你這個賤……”


    我再次給了一巴掌。


    她的咒罵被我的巴掌揮得七零八落。而這結結實實的三巴掌打下去,她臉迅速腫了起來。


    這三巴掌,一掌贈予過往歲月;一掌贈予她卑劣無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一掌贈予她不知悔改推卸責任心生歹意。


    “你竟敢……”


    她目光乍軟,眼眶閃爍無限委屈與不甘。


    “有什麽不敢的,對,我就打你了,也不枉費這麽多年,我莫名其妙承擔著你莫名其妙的恨。盧怡詡,你最好祈禱我和你永不相欠。否則,你欠我的、你不準備還的,我都會一點點拿迴來,我還會讓你在堇都再也混不下去!”


    我狠狠丟下惡言,甩下他們兩個往迴走。


    沒走幾步,我就聽到周斯遠亦步亦趨的腳步聲。


    我將火辣辣的右手握緊成拳,倏然轉身,衝他怒目相向:“你跟著我幹什麽?還沒看夠戲?需要我再給你演一遍?”


    “勵長安,你知道我要什麽。”


    “你有病!”我怒不可遏,“我不是醫生,沒藥治你的病,你另請高明!”


    “我知道我還有機會。”周斯遠打算我的話。


    我皺眉。


    “剛才,宋陸楓說要和你一起住的時候。你的表情突然輕鬆了。”


    “你……你簡直是瘋了!”


    我難以置信瞪著他。


    此時此刻站在我麵前的人,他真的是周斯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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