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口唿吸,全力奔跑。


    風在耳邊唿嘯,車笛在喧囂,紅燈倒計的每秒都如一世紀那樣長。


    焦悅雖已掛了電話,但她斷斷續續的哭音還在我腦海裏兇猛地來迴撞擊:


    “組長,公司出大事了,我之前怎麽也聯係不上你……現在,我、還有蓉姐她們站在會議室外麵等著,葉總在裏麵……他正在接受其他創始人的質詢。盧秘書,不,盧怡詡,我聽她們說,盧怡詡將公司很關鍵的機密了偷出去……組長,葉總,葉總會不會被撤職啊……公司現在一團糟,法務都找我三趟了,組長……”


    質詢?撤職?


    在我還躲在自己的殼裏傷春悲秋之時,公司一眾人等早已忙得焦頭爛額。


    法務找了每個與盧怡詡有業務往來的同事,要求她們將往來單獨存儲下載,全部打包發給公司的法務。


    沒人敢問是何用途,都乖乖依從指示。


    我不斷地提問問題,從焦悅斷斷續續的迴答裏我拚出此時公司的狀況。盧怡詡盜走的不僅是“住家意圖收購自然公司專利”的那部分內容,還有“住家”收購“自然”的價格底線。這才是最致命的,這份訊息被泄露的同時另有公司迅速加入競爭,並成功截殺,以高出“住家”一點的價格收購了自然所有外售的股份,其個中蹊蹺不言則明。葉雅人所有努力一夕泡湯,而盧怡詡搖身一變成為“新藝的藝術總監”,職位比賈經理還高出一級。


    此刻,葉雅人正麵臨公司合夥人的集體質疑。因為出問題的是他的好友、他的首席秘書……這讓其他利益相關人不能迅速相信葉雅人是無辜的……


    原來,他來見我那夜,內部會議決定今日開質詢會。


    想到這裏,我的心一陣絞痛。


    同時感到我的悲傷竟如此廉價。


    我上氣不接下氣衝進公司。


    會議室列座空無一人,會議早已結束。唯有書蓉和立瑤倆人正在其中收拾殘碟冷杯。


    我沒能碰上葉雅人。


    她們齊齊抬眼看我,木然停止了動作,卻無人開口說話。


    “葉總呢?”我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


    “走了……”書蓉張了張嘴,幹巴巴地迴答。


    “組長,你終於來了。”焦悅臉上依稀掛著淚痕。


    哎,她隻是來實習,短短幾個月卻經曆了不少刀光劍影。


    焦悅拽著我的衣袖:“組長,會議結束了。我們也不知道結果如何……葉總出去了,他臉色白得嚇人……”


    “他去哪兒了?”我追問。


    焦悅茫然搖頭。


    公司樓下的咖啡廳的木門上懸掛一枚銅鈴,有客來時,它會清脆而響。今次,它被我猛推的力道撞擊,大幅擺蕩,發出重響。


    我徑直奔向收銀櫃台,向店長詢問,是否有見到葉雅人。


    “大約二十分鍾前,他帶走一杯摩卡。”店長迴複我。


    我因急速奔跑而喘著粗氣:“那他往哪邊走了?”


    店長指了個方向,我正要往出跑,聽見身後店長補了句:“對了,他好像胃痛,我看他一直捂著腹部,我有勸他別喝咖啡,他好像走得很急……”


    我猛咬下唇,迴頭向他點頭致謝。


    依照店長指示的方向,我衝入擠擠人潮。


    我不敢停歇地,四處奔跑追尋,不敢放過街兩旁的任何角落。


    我特別特別的後悔。


    我後悔,他來時,我沉浸在自怨自艾裏,連一句溫暖的話都沒對他說。


    甚至,當時的我思慮的是,如何向他開口提離職。


    此時,後悔和自責兩股氣流我胸腔內翻攪著,絞得心髒疼痛無比。


    我各處奔跑,認錯,蒼白道歉後抓尋另外一個目標。


    天地之大,我隻能徒勞繞圈,不知該去何處尋他……


    就在我以為,我再也找不到他時。


    突然看到街角的紅薯攤前,有個熟悉的身影在我眼前一晃。


    我閉眼,深唿吸,默默倒退幾步,屏住唿吸望去。


    葉雅人穿著單薄的風衣,手上提著樓下那家咖啡屋的紙袋。


    我的心轟然落定,鼻頭突發出“噗嗤”一聲,明明想笑,但天與地迅疾模糊,灼熱淚水瞬間充盈在我的眼眶,它們隨時預備奪眶而逃。


    嗬,是他,沒有錯……


    淚眼朦朧中,我見他小心翼翼地從攤販老板手中接過紙包,放下鼻下聞了聞,然後放入紙袋中。


    他明明不愛吃紅薯,買來當擺設嗎?


    我拔腿朝他奔跑去,並直接撲進他懷裏,巨大的衝力讓葉雅人後退了兩步。


    嗯,我沒有錯過他眼底的驚愕與失神。


    他嚇了一大跳。


    我可管不了了。


    我緊收雙臂,埋首在他的溫暖的胸膛,然後他那裏迅速被什麽給弄濕了。


    我明顯覺察葉雅人頓了一下,過了好久,他才雙手交攬至我的後背,迴饋我同樣的力道。


    好吧,就這樣吧。即便這次,我依然跌得頭破血流,我也認了。


    同時,我又無比堅信,即便我跌倒,他也能穩穩當當托住我。


    過了很久很久,我才聽到葉雅人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勵長安,你最好離我遠點……”


    我猶疑地抽離他的懷抱,仔細看他的臉。


    他的臉慘白如雪,本來平靜的雙眸也漸漸變紅,那目光,我看一眼就覺得心碎。


    才、不、要!


    我使勁地、使勁地搖頭。


    他通紅的眼含著笑。


    閃亮的黑眸如同湖水蕩漾微波,在其中,我清晰得見自己的倒影……


    “……那,我就要理解為,你是允許我了。”他緩慢補上了後半句。


    我沒反應過來他話裏的含義,小聲問出的我一路掛念的擔心:“你胃痛不痛,胃痛不能喝咖啡……”


    我話未問完,他垂頭,含住了我的嘮嘮叨叨。


    這,這是一個吻?


    像是蘆花飄落,很輕但又很確定。


    我像是失重,雙手失力搭在他胸前,隻聽得唿吸聲洶湧如潮水,心髒仿若要出逃。


    我承受著他唇麵冰冷如風,輾轉流連。隻覺得一路磕磕碰碰,好不容易才突破起伏的阻隔抵達溫暖。每個小心翼翼的碰觸都灼燙如燒,然而,又覺得灼燙裏混著些許海水的滋味,愣了半晌才意識到,那是淚……


    夜晚的春風拂麵,帶著憂傷的暖意。路燈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你還記不記得那次在麗宮,父母介紹我們認識,他們問我們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你還記得你怎麽迴答嗎?”


    我們緊緊牽著手,漫步在迴家路上。葉雅人突然問我,我搖頭。


    我們將公司、將受挫暫且丟在腦後。


    此刻,我們隻迴憶往昔。


    葉雅人繼續說:“你說‘記得有個小哥哥很照顧我’。”


    我暗暗吃驚:“你記得好清楚呀。”


    “當然,因為你在撒謊。”葉雅人絲毫沒有婉轉。


    “呃……不算撒謊吧,我是真的記不得了,隻是按照常理推測罷了……現在我知道了,你非但沒有照顧我,還欺負我了!”


    哼,他碰掉我蛋糕的仇我算是記牢了。


    “第一次見到的你的時候,我九歲了,小學三年級。你知道父母告訴你,眼前這個才四歲、路都沒走穩當、流著鼻涕、隻會捧著蛋糕舔來舔去的小胖墩,就是你的未來另一半的心情麽……簡直糟糕透了!”


    我立刻不服氣地連連都捶他好幾拳:“我抗議!我哪有那麽糟糕,長輩都誇我可愛來著!”


    葉雅人笑了:“我既慶幸你忘了我的不友好,又遺憾,那些事隻有我一個人記得。”


    “還有呢?”我聽出興味,催促他繼續。


    他繼續迴憶:“其實你每年的生日宴我都有去。”


    “怎麽可能!”我不可置信地驚唿出聲,“我都沒見過你……”


    就憑他這等美貌,我即便再遲鈍也做不到視而不見!


    “我刻意躲開了。賓客那麽多,你怎麽會關注到一個故意不露麵的人。我隻要不失禮,乘著你不在時和伯父、伯母打過招唿,然後你哥一起玩就好了。”


    我不服氣:“喂,我那會應該很好看了吧……”


    我有一絲後悔,我應該再傲驕一會兒的!


    “你十八歲時,我大學剛畢業,還想著大展宏圖呢,母親卻叨叨著‘男人應該先成家後立業’,我已經產生嚴重的抵抗心理了……你的成人禮,我也參加了,當時你穿著火紅色的禮裙在台上怡然自得地彈著鋼琴,我就隨口和懋中說了句:‘如果你妹妹有了男朋友,我媽應該就不會死盯著我不放了。’你哥迴答:‘滾開,我妹妹才剛成年,我才舍不得讓人拐跑她呢。’我們聊天的時候,盧怡詡在旁邊,她應該聽到了……”


    我遽然瞪大眼睛,並止住腳步。


    他這是在向我解釋……


    “這是我說過的,至今仍令我後悔不已的話。我不止一次想,是不是我無心的一句話給了她靈感……而我,居然毫無覺察……這我造的業,所以,如今我無論得了什麽都是我的報應。”


    我心頭一陣發苦。


    “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


    我猛抱住葉雅人,一遍遍的強調:“不是的!不關你的事,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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