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壓之下,葉雅人隻能遵從。而我,在她們殷切目光下,則一臉僵笑著拉開了副駕那邊的門,彎腰坐入。


    葉雅人見狀微微一滯。他未多言,沉默上車並係上安全帶。


    我恐怕是這個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囂張下屬,居然勞駕老板親自開車送我迴家……


    車子啟動,與“熱心人”們揮手說再見,我立刻向葉雅人亮右手掌心以示我心高潔如雲:“葉總……我也是被逼的,我保證,我對你,絕對沒有非分之想。”


    葉雅人深深看了我一眼,迴答:“那就好。”


    “當然,當然!”我連連保證。


    今日的堇都車少人少,道路尤其寬敞。在春假徹底結束之前,這座城都將保持這這種空曠感、寂寥感。


    雖如此,葉雅人依然將車開得很慢。


    我緊盯著前方,沉默不語。


    我也能察覺,葉雅人拒絕與我溝通,甚至避免與我的眼神有所觸碰。他直接在自己那頭關閉了溝通管道,連禮貌問答的程序也直接略過。


    這方窄小的空間,愈發令人感到尷尬……


    午時灌入的茶水此刻彰顯威力,遲到的醉茶反應令我手腳發軟,頭還有些暈,腹部不受控製地“咕嚕”作響。在唿吸聲都清晰可辨的狹小的空間。這“咕嚕”聲尤其響亮、突兀。


    我埋首掌心,尷尬是此時我唯一感受到的情緒。


    我如何才能自然又和睦的下車呢?這一路,我苦苦思索一個合適的借口。直到我看到了它——即便是過年也沒有放棄營業的紅薯攤!


    “哇!烤紅薯!”我驚唿,連喊停車。葉雅人將車子緩靠路旁。


    我下車,扶著車門彎腰對車裏的人說:“這兒離我家已經很近了,你先迴去吧!”


    說完,我關上車門,快步朝紅薯攤奔去。


    我是以投奔自由國度的心情及姿態奔向紅薯攤!然而,投奔自由總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我跑太快了,一腳踏上光滑冰麵……然後,我見著地上一窪黑水正麵向我撲來……來不及了,我能做的就是閉上眼睛。


    “勵長安,你真不缺讓人大吃一驚的本事。”耳畔飄來一句冷諷。


    我撐起上身,看見小水坑裏葉雅人的倒影。


    我居然為了吃……


    在葉雅人麵前又這麽丟人……


    我想,若方才,我往前撲倒時,沒用手肘撐著,直接摔成腦震蕩會不會好一些?


    我空出一手撿起一顆小石粒丟入水坑,將那令人氣惱的倒影攪成一片淩亂。


    下一秒,葉雅人已經張手將我整個人從水坑裏搬了起來。我一站直,他就像捧著一顆球一樣捧著我的腦袋檢查。


    “我沒傷著頭。”


    “你可以去網絡問答社區迴答——‘光長了個兒是什麽體驗?’——這道題。”


    “……”


    我垂著頭,我的頭發正啪嗒滴水、衣麵上黑水蜿蜒淌下……


    我已經夠悲慘了,還要挨訓?


    我怒視他,氣唿唿:“哪個家夥壞心眼的家夥問這種鬼問題,我去迴答我就是傻瓜!”


    葉雅人愣了愣,然後他撫額,笑聲旁逸。


    我嘟囔:笑笑笑,笑死你!


    我垂頭喪氣靠在車窗上。


    “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句話此刻正映照我的心情。


    我心想,我不做妖,這會兒應該幹幹淨淨早到家了吧。


    我沉浸在自己的悲情中,葉雅人提著兜從超市迴來了。


    他打開車門,先將一個熱乎乎的紙袋子投入我懷中。紅薯香味迎麵而來。我忍不住喉頭滾動,些微掙紮後我立刻投降。


    我根本無力抵達這種軟香的誘惑。


    我吸鼻,遮掩負麵情緒,小聲道謝。然後手忙腳亂剝去紅薯薄皮,鼓足腮幫吹去燙熱,轉著圈小口啃食。


    葉雅人從兜翻出一盒濕巾遞我:“你先擦一下臉。”


    接連不順令我生出逆反心:“我要吃完再擦!”


    葉雅人蹙眉,他撕開外包裝,從盒裏連續抽出幾張濕巾,直接往我臉上招唿。擦完左臉後,他說:“右邊。”我拿右臉對準他。


    他下手力道輕柔,言辭卻不溫柔,極盡犀利:“說你光長個兒了你還不服氣。你說你和你小時候有什麽區別!”


    我不服:“你怎麽知道我小時候什麽樣!你不是說早不記得了!”


    葉雅人不悅軒眉:“吃你的!”


    我立即埋頭啃食不敢造次。


    替我擦淨臉,葉雅人又抽濕巾幫我擦大衣上的黑漬。


    我一側臉,就能見他的臉,安靜地垂著眼瞼,原來,他的睫毛這麽密這麽長,尾部微微上翹,像一把精心編織的蒲扇,落了一圈淡淡的影子……


    突然,他抬眼,我慌忙避開了目光,並且猛叼上紅薯。


    啊嗚!


    短暫風波後,我們重新出發,我不作祟,之後便是相安無事。我不由暗想,難道我才是那個該貼黃標的不安因子?


    車子拐了個彎,我家已近在眼前。不知是誰將一輛黑色大車停在路口,葉雅人的車無法駛入,我順勢解開安全帶下車,致謝並道別。


    我本意讓他盡早迴去,但他還是下了車,陪我步行。


    那輛黑色大車將路堵得結實,我側身擠過時,腳下不慎又一絆,次此葉雅人沒有任由我摔倒,眼明手快拽住我的胳膊。


    “小心。”他說。


    前方就是小廣場,我突然想起,哥哥說,他昨天有來過。


    “昨天,那個蛋糕……”


    “奉家母之命。”


    “哦,原來如此,謝謝葉伯母。”我訥訥迴應。


    我剛問了個頭,葉雅人已終結話題。


    我還以為,以為……


    我倆並肩緩行。


    夕光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盯著地上的參差的影子,思緒翩躚——它們的主人身高有差,但步伐相等、節奏一致。為何這沉默能令人唿吸緊促?尷尬?不,不像……難道是……


    “你到了。”葉雅人突然出聲提醒。


    “哦……”我切斷胡思亂想,躍上台階,扶著門把手向他搖手,“再見。”


    “再見。”


    葉雅人說完即轉身,我目送他背影融入一片金色。


    我推門進屋,小楓迎了上來。


    “長安,你迴來啦!”她唇邊掛著促狹的微笑。


    我衝上去,做勢要掐她的脖子:“宋陸楓,你怎麽能背叛我!”


    我媽打我的手:“你毛手毛腳的,別傷著小楓……”


    “呃……”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屋外,看著葉雅人最後走遠不見的位置。


    我突然覺得似乎有團氣在我胸前盤繞不去。我捶它趕它,深唿吸重吐納,卻毫無效用。難道是吃多了?我呆愣看手中紙袋,不知不覺中,我已將葉雅人買的紅薯消滅一空……奇怪的是,我明明吃了許多,卻仍覺得餓……


    我低頭看我的大衣,髒印提醒我剛才發生的並非我的臆想。


    我在介意,我介意他最後那個冰冷淡薄的表情,他似乎縮迴到了之前那個冰冷的殼裏,好像之前我感受到的融融暖意全是我的錯覺。


    猶如醍醐,我頓然解悟:葉雅人在避開我!可是,為什麽要避開?難道他真以為我對他存有非份之想,預備衝他伸出魔爪了麽!啊,他真把我當成是色女了呀!我才不是那種人呢,葉雅人也太小看人了!


    我想著想著,更覺氣惱起來。


    悠閑的春假飛快結束,我們陸續迴歸工作崗位,開始新一月的忙碌。之前放假而暫時停止的工作,通通迴歸正軌,我們這群人又如同陀螺般,飛速運作。然而,“葉雅人害怕被我騷擾而開始刻意避開我”的感覺,卻被加深了!


    “組長,你答應給我弄的葉總的簽名呢?在哪?”完成我安排的工作之後,焦悅終於逮到向我討要“獎品”的機會。


    我從抽屜中拔出雜誌:“給你……”


    “謝謝組長!”焦悅捧著雜誌轉了個圈。


    我開玩笑:“本來想請葉總簽上他那句‘美味鴨脖’的口號的,可惜……”


    話雖如此,事實上,恢複上班已有三周,我至今未見過葉雅人本人。


    我和他,都精準履行著“完美錯過”這條守則。


    給焦悅要簽名,還是將雜誌交托給立瑤,請立瑤遞交給葉雅人,待葉雅人簽完名之後先還立瑤,再由立瑤轉交給我……


    個中複雜曲折已無法詳細複述……


    明明同在一個公司上班,工位也隻隔著道玻璃而已,我卻分明覺得,我們之間,突然豎起了高高的屏障,沒有他的允許,我不能越界。


    這個認知令我平生出一絲難紓的懊惱!


    “組長,是‘美冠雅博’!”焦悅皺眉,嚴肅糾正我的發音,“就是因為有像組長這樣普通話發音不標準的人,把‘美冠雅博’口號叫‘美味鴨脖’,我們會長才決定換掉口號!組長,你普通話可要好好練練!”


    我虛弱:“……我是一甲。”


    “算了,反正我們也換新口號了,原諒你了。”


    “口號還能換新的呀,什麽時候換的?”


    “元旦前就換啦!組長,您對您的直接上級就不能上點心嗎?”焦悅愈發對我表示不滿。


    “可我又不是粉絲……”


    “你們還聊呢,時間到了,該走了!”書蓉敲擊玻璃門提醒我們時間已到。


    “來咯!”焦悅決然甩下我,提包翩然飛向門外。


    我決定不再胡思亂想,畢竟,我的首次團建晚宴,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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