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聽到盧怡詡怯怯道歉。


    即便我再無意,再聽下去也不合適了。


    我捧著杯子站起來要走……怪我自己疏忽,我一時忘記膝蓋上擱著的手包,隨著我起身的動作,手包滾地,包裏一支口紅骨碌碌滾到了玻璃茶幾底下。


    我趕快放下杯子,蹲下伸手去夠低矮茶幾下的失物,夠不著,我改蹲為趴,盡全力伸直手。


    也許是聽到外麵有聲,室內的兩人相繼出門察看。


    於是他們將我這個“窺聽者”抓了個正著。非但如此,他們還見到我猶如鴕鳥般,埋首露尾……一場笨拙還自視高明的躲藏。


    笨還要做壞事,真是智商欠費!我看葉雅人的表情就是這個意思!


    幾番努力,我終於夠著了那管罪魁,撿起來朝兩人亮了一下。想借此表明我並非他以為的那樣,我不笨……


    ——呃,好像不能夠證明……


    我抬眼看跟在葉雅人身後的盧怡詡。


    她在見到我那刻,麵色霎時慘白。


    她狠咬牙關,雙唇無意識翕合顫動,好像馬上就要暈倒。


    “她是葉總的人,和我們不一樣。”我想起立瑤以前對我說的那句話。


    不管有心或是無意,盧怡詡一直精心經營著某個特殊形象——“她和我們都不一樣,她是葉雅人最特別的存在”——她不厭其對我們進行洗腦催眠,然而她精心嗬護梳理的這身五彩羽衣卻被我當麵戳破,功虧一簣。


    撤走她賴以自尊自傲基石的不是別人,恰是她最討厭的我。


    他人即地獄。


    而我對於盧怡詡而言,怕是地獄中的地獄。我想。


    反是葉雅人很鎮定,他麵上看不出有一絲意外,拔腿直直朝我走來。


    “身份證帶了嗎?”他問我。


    “帶了。”


    為避免讓你們誤會我拖拖拉拉不想負責。我把身份證件資料都帶全了。我會幹幹淨淨的離職噠。我在心裏默默補上沒能說出口的話。


    他對我勾了一下手指:“那走吧。”


    “哦。”


    大老板親自監督我離職。


    我很光榮。


    可是,不對啊……


    “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眼看著車子開出鬧區,郊區……前路越來越陌生,越來越荒蕪。坐在後座的我在幾番猶豫之後,終於向前座的葉雅人詢問道。


    故事發展完全偏離我的預設線路,我以為,辦好離職手續就可以迴家的,我還計劃泡澡煲劇溫書睡大覺。


    怎麽就演變成和葉雅人來野地兜風了……


    “會唱歌嗎?”他問。


    我一愣,癡癡迴答:“會。會唱《小蘋果》……算嗎?”


    “會跳舞嗎?”


    “呃,還是……《小蘋果》。”我有點不好意思。


    “會喝酒嗎?”


    “算會吧。”我可以喝一整瓶的啤酒。


    “很好。”葉雅人說。


    很好?


    好什麽?


    唱歌、跳舞、還喝酒!


    我突然意識到什麽,雙手遮掩前胸瞪著前座的他:“葉雅人,你是要把我賣掉嗎?就因為我偷聽了你和情人的聊天,所以你要用這種方式讓我閉嘴?”


    現在道歉還來得及不?


    直接跳車我會不會血濺當場……


    葉雅人蹙緊眉頭,不悅道:“我的情人?你指誰?”


    “盧怡詡啊。”


    “和我盧怡詡?”葉雅人驀然提高音量,“勵長安,你腦袋裏裝得都是什麽可怕的想法!”


    “我、我……”我語塞,又茫然求解,“你指得是我哪個想法?”


    “你心知肚明。”


    我訥訥垂頭。


    被他這麽一說顯得我思想很不高潔,整個人有待迴爐淨化。


    “少看在網絡上看那些小說,你的腦迴路都歪曲成螺旋藻了,你還能給點正常的反饋嗎?”


    我無言以對,心頭滿是不甘,羸弱抗議:“網絡小說怎麽啦,都可好看了!”


    葉雅人歎氣,大發善心為我解釋此次出行的緣由。


    他說了一堆讓我雲裏霧裏的專業詞匯。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想法。簡而言之,他認為我策劃的銷售方案非常合適“住家客廳”,周斯遠不要,住家就自己做。


    “這次,你給我好好聽著看著,迴來我要看你寫的《可行性報告》!”


    我恍然大悟:“所以,你找我要身份證不是為了辭退我!”


    葉雅人正想發作,驀然停頓,分明換了說法:“那,還得你看的表現。”


    “我不想表現。”後排的我小聲說。


    “你說什麽?”在前駕車的葉雅人沒聽清。


    我也拐了個彎:“您這是打定主意要從家居圈跨界到藝術品圈咯?”


    “嗯。”


    “您這算——見異思遷吧。”我本來想說“得了紅眼病”的。


    “有何不可?”


    車子在高速上狂奔兩小時後拐入國道又繼續顛了半小時,終於清雲鎮上唯一的一家住宿旅店——“入雲軒”的大門前停下。


    清雲鎮是古鎮,數百年前,這裏出產瓷器出口海外。近代戰亂,海關關停,港口廢棄,聲名顯赫一時的古鎮逐漸沒落,因這兩年的追思古窯,重辟路徑,漸漸吸引了很多手作人匯於此,藝人們的加入令古鎮煥發新采。清雲鎮也因此聲名重鵲起。


    葉雅人此番是來淘寶的。


    我尾隨葉雅人跨過高高的門檻,走過天井走到大堂前。


    這家名為“入雲軒”的酒店改自古鎮的舊時院落,重新裝潢時融入了現代建築理念,黑瓦舊牆下是粉刷一新的白牆,玻璃大大增加了舊屋的通透度,到處都亮堂堂的。


    店長是一位奶奶,銀絲一絲不苟挽成髻,搭配玉簪和紅唇,饒是優雅動人。店長似與葉雅人是舊識,在滿客的宅院裏神奇地協調出一間可觀海景的大房間給他。而我作為他的下屬,就沒那麽好運了,雖然我倆房門緊挨,但我分到的房間是狹小逼仄,窗戶對著大堂天井!


    真是同為人不同命。


    我也想邊看海邊吃早餐……


    不過,房費又不是我付,我沒道理抱七怨八。


    駐足各自的房門前,我瞅著天色已昏,便拽緊鑰匙:“葉總,晚安。”


    “晚什麽安,戰鬥才剛剛開始!”


    難怪要預先問我唱歌跳舞喝酒會否,原來這些本領是要用在這的!


    墨夜剛剛降臨,專事宴會的大廳裏亮起無數明燈,一場歡宴拉開帷幕。人人載歌載舞,在舞池中央扭上一曲,洋溢著友善愉快又熱鬧的氛圍。


    我看著滿眼的白發蒼蒼,隻覺得又驚又喜。是的,這歡宴不同於我以往見到的任何一次,以前都見一群年輕人吃吃喝喝、蹦蹦跳跳消磨時間,今日這裏的主角,都是些奶奶們!


    “都是很重要的貴賓,你要好好表現!”葉雅人攜我入場後,自己輕鬆倚靠在木質吧台上,擎杯旁觀。


    “表現?怎麽表現?”我訥訥發問。


    他張手往我後背一推,我便跌撞進舞池正中央。


    “哎呀,我撿到了一枚小姑娘!”一位帶著紅圍脖的奶奶拉起我的手,笑眯眯地看著我問道,“小姑娘,你會跳舞嗎?”


    我愣愣點點頭。


    “那就給我們跳一個吧。”


    “跳一個!”


    “跳一個!”


    在奶奶們的鼓舞歡唿聲中,《小蘋果》適時響起。


    葉、雅、人!


    我一咬牙一閉眼,隨著音樂賣力地招招手、扭扭腰:“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麽愛你都不嫌多……”


    一曲跳完,我大汗漓淋,喘著粗氣撲上吧台。吧台後,店長奶奶和葉雅人正在聊天,鑒於我賣力的演出,店長奶奶很高興,獎勵我一杯清紅色的濃稠飲料。


    我正覺得渴,正準備一口飲盡。葉雅人攔了一下:“慢點喝。”


    “哦。”我答應著改小口飲啜,驚訝道,“呃,這是……酒。”


    確實是酒,隻是度數並不高。入口稠滑,甜甜香香更像是飲料。


    店長奶奶驕傲介紹:“這是自家釀的米酒,外麵沒得賣的!”


    “好喝!”我連連喝了好幾杯。


    “小姑娘!再跳一個!”舞池中央,又有奶奶召喚我。


    “來啦!”


    我擱下空杯,朝舞池躍去……


    我伸著懶腰從寬敞的床上醒來。


    入眼就窗外碧藍碧藍的海。晨光撒在海麵,閃出一大片的鱗光。看得人心曠神怡,想要吟誦詩歌——大海啊,都是水……


    等一下!


    大房間、大窗戶、還可以看到海!我的懶腰戛然而止。緊接著,我驚惶從床上滾下,腦袋磕在地板上,疼得我眼淚瞬間飆出。


    這不是我的房間,這是葉雅人的房間!


    我泫然,重重掐自己的臉,好痛!我不是在做夢。


    我怎麽、我怎麽睡在這裏?身上還套著——浴袍!


    我一把扒開浴袍看裏麵,暫鬆了一口氣,裏頭有衣服,吊帶背心、長褲都是我自己的。


    昨天……之後……發生什麽了?


    我忍著酒後的暈疼,試圖從腦中挖出昨夜遺忘的段落。


    本人似乎是在“跳完唱歌,唱完喝酒,喝完再跳”的規則裏反複循環。那酒不烈又清甜,我一時疏忽大意,灌了自己一杯又一杯,到最後喝了多少我都不記得了……而之後發生了什麽,想不起來了。


    這就是喝斷片了!


    現在怎麽辦?


    我賊眉鼠眼環伺周圍。


    葉雅人不在。


    很好,趁現在偷偷溜走……


    打定主意。我立刻爬起,將被我帶到地上的被子抱起扔床。躡手躡腳開溜。


    我才邁出兩步,套房內浴室的門“嘩”被人打開了。有人赤著上身走了出來。而刹車不及的我直直迎麵撞了上去。


    “啊!”


    我下意識一邊尖叫著一邊捂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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