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調令終究還是下來了。


    調令上,我的職位稱唿是:總裁特別助理兼新項目負責人。


    好長……


    我不得不佩服“住家”的效率,轉正申請、轉正審批、工位搬遷、認識新員、聆聽訓話、擬定目標……皆在同一天內完成。


    幾個人將我為數不多私人物品歸整收納一氣搬到了位於總裁室隔壁的新工位,哦,不,是新辦公室。


    我和我的組員擁有了獨立的一小間,雖然,我們隻有兩個人。


    “組長,以後請多多指教!”簡短的新項目成立儀式完成後,人群散去,隻剩下我和我的新下屬兩個人時,她對我深深鞠了一躬。


    新下屬姓焦名悅,大圓臉大眼睛,雙頰肥嘟嘟的,像個娃娃。比我小一歲,三日前剛入職,她尚未答辯,屬於“無證”上崗。


    我是否應該感謝葉雅人沒讓我成為光杆司令。


    好歹還給我配了一個下屬,即便是個實習生。


    “以後,我們一起努力吧!”


    我對她,也是對自己說。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我逐漸厘清新工作,並製定好推進計劃。


    伸著懶腰,我移步到休息室打咖啡。


    書蓉捧著杯子,輕輕敲擊的我後背:“長安……”


    “書蓉!不好意思啊,這幾天有些雜,本來約好中午來找大家吃飯的……”我抱歉道,並將咖啡機讓給她,自己則接了杯水喝。


    書蓉將杯子塞進機腹出水口,摁下鍵,她單手環胸,另一手撫上的我肩,意味深長道:“長安,你跟我說實話,你和葉總是什麽關係?”


    “你這逼供的表情是怎麽迴事?”


    “人家好奇嘛。”書蓉嘟著嘴的樣子有種嬌憨氣。


    “我也好奇。”我喃喃迴應。


    當然會好奇。


    轉正、調職……


    一切猶如龍卷風,迅猛得我措手不及。


    而我的新篇章尚未正式掀起,消息已往我家遞送完畢。


    一廂情願堅信“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媽媽得知我被剔出“總裁辦”,頓時如同迷路孩童露一臉迷惘,她悄躲上樓給葉伯母打電話詢問狀況。


    我爸則覺得這是葉雅人這是“任人唯賢”的表現。


    我哥,有酒喝就好。


    至於我,組長之名的確能激發我部分鬥誌,不過,我更希望新工作不要擠占我太多業餘時間,我另有要事。


    不過,調職的好處也顯而易見。我無需再與盧怡詡朝夕相對,每次對話之前都需充飽電量,以免火花四射時,我散出的光弱於她。


    ……很累的。


    “既然你也好奇,那你介意不介意我為你剖析一下案情?”


    我笑:“你說吧。”


    “我覺得,葉總想追你。”


    我毫無準備,口中含水猛嗆喉頭,我趴在水池邊咳得麵紅耳赤、痛不欲生。


    書蓉一臉抱歉為我取來紙巾。


    我一直佩服她天真浪漫,維持著小情小調。


    不過——


    “天荒夜談也有個度吧。”


    “別急著否認,我可是經過理性分析的。你瞧啊,你一來,職位就是總裁特別助理,還陪葉總出差,要知道,再次之前‘陪葉總出差’可是盧秘書的專利!還有啊,紅色預警那晚,你自己在煙雨村,葉總不顧自己身體虛弱,還跑去煙雨村陪你,多浪漫!為了離你更近一些,他還給你調工位!”


    “等等,”我必須打斷她過於感性的分析,“隨他出差是因為我寫的分析案正好符合他的理念,煙雨村那次更是他苛求完美親自視察,倒黴遇見暴風雨,至於什麽‘離我更近’,拜托,我明明是滾得更遠了!”


    “你現在的工位和總裁的辦公桌就擱著一道玻璃啊,還不近麽。”


    “那不是玻璃,是牆!”我嚴肅糾正,想了想,又叮囑她,“你的推理和我說說就算了,對別人可別這麽說,葉總是有女朋友的人,正主我們都認……”


    我猛收音,我都說了什麽啊,這算是觸及老板隱私了吧。


    “葉總有女朋友?誰啊?”


    我緊抿唇,甩頭。


    “你不要告訴我,你以為葉總和盧怡詡是一對吧……”


    她一舉說出我心底的答案。


    我瞪圓了雙眼:“怎麽大家、大家都知道了嗎?”


    “勵長安,我看你挺聰明的啊。”


    聽她這語氣,不像是在誇我。


    這時,有其他人來了。


    書蓉及時收嘴,她取出咖啡杯,意猶未盡掃了我一眼,端著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搖搖腦袋走掉。


    “喂……”


    我很為她的超脫的想象力感到驕傲。隻是,現實是目不忍睹的瘦骨嶙峋。


    他們哪裏知道——


    我在街上偶遇葉雅人,我熱情招手,他冷冷淡淡斜了我一眼,假裝沒看見地過去了。我辛辛苦苦熬夜做的策劃,交到他手裏也隻換來了一聲“嗯”。


    告訴我,這是追求嗎?這是器重嗎?


    他們都不懂。


    我並不在意這些不著邊際的緋聞,它們猶如碳酸飲料的泡沫,看似洶湧,刹那就熄。我頭痛的是我的新工作,它推展得並不順利。


    我要求“新世?新藝”交托“住家”銷售的藝術品盡量以畫作、小型擺件為主。


    然而焦悅給我抱迴來的資料,全部都是大型、超大型的裝置藝術。


    “新藝是什麽意思,是準備給我微縮版本嗎?”我撐著頭問。


    “我不知道……”焦悅唯諾無措。


    一時間,我頭疼難耐。


    我問她:“對了,葉總在嗎?”


    “書蓉姐說葉總外出了……組長,你要去哪裏?”看到我抓起大衣和手包,焦悅追問。


    “我們去找新藝的人。”


    葉雅人不在,我也能自己找上門去!


    “新世”位置在於堇都市中心,高高的商業大樓立於真正的黃金地段,每一寸都彰顯它無雙的地位。


    我深唿吸,暗暗祈禱,祈禱不要遇見……然後踏入。


    經過手續繁雜的登記,又原地枯等半小時後。一位四十出頭的男人,腆著肚子姍姍來遲。對方見我們是倆年輕女孩,毫不掩飾眼中輕蔑,我們尚未告知來由,他已說完好幾車的搪塞。


    我沒反駁,認真他完他所有的抱怨後迴答:“賈經理竟是項目負責人,想必賈經理也不想看到這條通路成績太難看。”


    幾番交鋒磨耗,最後,賈經理終於鬆口,說,他方願意提供資料,不過不負責篩選。我表示同意,但要求今日就帶走資料。


    我們被領入一間資料室,賈經理指著牆角一堆紙片、手冊說:“呐,東西都在這裏了,你們自己選吧。”


    我挽起袖子,在這堆宣傳物料前蹲下。


    “我們家的藝術品,都是上流階層欣賞的,你們住家,就賣賣桌子椅子,能賣出藝術品?”


    最後,他也不忘一番貶損。


    我倆坐在文件堆挑挑揀揀。


    焦悅看得暈頭轉向,小聲告饒:“組長,我餓了。”


    “那你出去休息一下,吃點東西。”


    “我給你帶點三明治,來時我就見著門口就有一家。”


    “好,謝謝。”


    我埋首在成山成海的資料中挑挑揀揀,奮力抗衡。


    抗衡以上製下的權利令我猶如過河之卒;抗衡往日滿溢的爛漫天真結下今日惡果;抗衡一覺醒來全盤推倒重畫的人生軌跡……


    當驕傲與自信被兜頭澆熄,我孤身立於曠野,唯有狼狽與我朝夕為伴,不離不棄。


    華燈相繼點亮。


    我終於將想要的挑揀出來、歸攏一邊。焦悅尋來細繩,將它們分成四摞捆好,我們一起將它們送入出租車的後備箱。


    關上車門,我交替揉捏僵硬的雙肩,輕闔雙眼。


    我的小組員從旁窸窸窣窣不停歇,終於小心翼翼問出聲:“組長……”


    “怎麽了?”


    “你在‘新世’是不是有仇人啊。”


    我睜眼,大感意外:“你怎麽會這麽問?”


    “我迴來的時候看見有個人站……”她似乎想到了什麽,然後又將腦袋甩成了撥浪鼓,斟酌字句,“不是,我就是覺得,覺得那個胖經理對組長的態度,很不友善……好像、好像……”


    “故意刁難?”


    “嗯。”


    “仇人……”我複述思索。


    周斯遠算不算?不過,我從未將這個詞套用在他身上。


    與其說恨他,倒不如說恨自己。


    彼時叛逆天真,誤以為所有的跨越都算真愛。


    “賈經理隻是對我們開啟了防禦本能。不過,他最後也不是給我們開放資料庫了麽。我們要好好努力,證明給賈經理、給不信任我們的人看,我們是有能力的!”我掏一腔熱血鼓舞她。


    “嗯!”焦悅猛點頭。


    費九牛二虎之力將資料全部運迴公司。


    我讓焦悅先迴家休息,自己則將這些資料攤在桌上翻看整理,趁著記憶還新,我得盡快在電腦上做記錄,並在工作簿上安排之後的工作流程:整理作品,擬定宣傳方案,完成授權流轉,對外宣傳推廣,正式上架銷售……


    我敲擊鍵盤,直到哥哥打來電話來催,我才意識到時間已很晚。我伸首探看,幸好還在加班的不止我一個。辦公區還有燈是亮著。我關好門,裹緊身上的大衣,快速刷卡出樓。


    出了門,凜冽冷風刮麵,我迴頭仰視我工作的大樓。它依然明亮如故,璨然運轉。


    我有頓時有了壯誌淩雲的豪情。


    不過,我的豪邁的詩歌尚未凝出,整棟樓的燈瞬時滅了。


    呃……


    我裹緊大衣,往旁邊站了站,靜候我哥到來。


    又等了一會兒。聽見“嘀”的一聲,加班至最晚的那位刷卡出來了。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葉雅人。他,不是早迴去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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