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雲杉郡林家依山傍水,那麽禦者林家本身就是一條山脈。絕大多數旁係被外放出去經商,嫡係和比較有權利有潛力的都留在本家專心修煉。


    林家常年雲霧繚繞,美不勝收。嫡係住在最中心,四周星星點點呈放射狀分布著分支的各家,眾星拱月地把主家圍在最裏麵。


    可再大的家族也不可能占據一整條山脈,因此人煙鼎盛的地方也就隻有那麽大,其餘地方大多是林家的各種禁地。說是禁地,其實就是普通旁支人不可以進入的地方,比如研製武器、研究各類功法、藏寶閣一類的……


    再比如,林天睿夫婦閉關所在。


    雖然是馭獸師不怕冷,可隻要是正常人都比較喜歡四季如春的地方,因而聚居地基本都在山腳下,稍微有些海拔,抵禦外敵。林天睿夫婦圖清淨,閉關所在卻是在半山腰。一路上守衛甚多,尋常人根本上不來。


    因為不確定林天睿夫婦會不會出關,所以這一次來拜見的,除了林子軒,就隻有幾個地位比較高的長老和顧語彥安明暢。


    林子軒一邊爬山,一邊跟顧語彥打趣:“我那個族哥,看樣子很厲害,你能贏嗎?”


    顧語彥氣定神閑:“不是還有明暢哥麽?大不了讓他在後麵偷偷給我加持。”反正別人也發現不了。


    林子軒和白墨十指相扣,笑嘻嘻地:“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顧語彥瞪他:“你還真以為我會輸給你那個族哥?!”


    安明暢在後麵攪混水:“就怕萬一。”


    顧語彥抱臂冷笑:“你們想太多了。”


    一開始大家還能像這樣說說笑笑,可越往上爬,氣氛越凝重。林子軒再沒法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與人開玩笑,顧語彥和安明暢尊重林子軒的父母,不想在別人閉關的地方打鬧,也都閉了嘴。


    氣氛壓抑得隻有腳踩砂礫的沙沙聲。


    安明暢擔心林子軒,拉著顧語彥使了個眼色。顧語彥也無奈,林子軒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拿他開涮是不假,可現在人家擺明了不想說話,他湊上去也沒用啊。


    對於幾個馭獸師來說,爬山是一件很輕鬆的事。就連以林幕為首的幾位長老也一派輕鬆寫意,淡然的很。


    不過一個時辰,眾人已經經過了五六道關卡。周邊溫度已經很低了,高大茂密的闊葉林變成了挺拔傲然的針葉林,偶爾從他們身邊跑過的馭獸野獸身材也越來越小。


    林天睿夫婦閉關的地方快到了。


    林子軒捏著自己手的力度越來越大,白墨心裏不太是滋味,可最後還是心疼,隨便選了個話題問他:“你打算在林家停留幾日?”


    林子軒半晌才迴過神來:“不一定……至少得看看林計爺爺。”


    白墨淡淡嗯了一聲,心裏知道他是打算根據林天睿夫婦到底出不出關更改行程,於是一時間也不想再開口了。


    林幕也察覺自己身後氣氛詭異,他想了想,轉身對林子軒道:“轉過這個彎,就是家主和夫人閉關的地方了。少主若是覺得累了,也可以在這裏休息一下。”


    林子軒挺直身體,微笑著搖頭:“不用。我們走吧。”捏著白墨的手卻變得冰涼。


    白墨察覺到林子軒微微的顫抖,於是伸手把他攬的更緊。


    那些長老和顧語彥安明暢沒察覺,他卻隱隱感受到了兩絲似曾相識的氣息。林子軒實力雖不如他,可血緣關係在,想必也猜到了一點。不然林子軒不會緊張成這個樣子。


    在轉過那個轉角之前,林子軒還是稍微停了一下腳步。隻有站在他身邊的白墨知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白墨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他摸了摸林子軒的頭發。林子軒抬起頭,像小狗一樣地對他露出依賴且無辜的神色。


    白墨心裏的鬱氣瞬間消散不少。


    後來,林子軒對那一天的記憶一直很模糊。他的靈魂飛離了自己的身體,遙遙地站在半空,很久之後才感受到莫名的感動。


    隻有一幅圖深深地刻在他的記憶裏,曆久彌新。


    美麗的少婦坐在石凳上,麵對著他露出世界上最美的笑容,眼角閃著光,目光柔和的仿佛能融化千年玄冰。站在她身邊的男人,就如同周圍的鬆柏,遒勁挺拔,麵色冷肅卻讓人不由自主地想上前親近。


    林子軒像是被蠱惑了一樣,呆呆地往前走了半步,直至林幕等人激動地下跪大唿主人才驚醒。


    他不知所措地後退一步,幾乎想藏到白墨身後去。


    白墨拉住他不準他動,卻也沒像平時那樣蹲下身安慰他。


    柳香夢站起身,僅僅這一個動作都風情萬種婀娜多姿。她的目光糾集在林子軒身上,向前快走幾步,緩緩地抬起手,摸了摸林子軒的頭。林天睿默默地看著這一幕,神色莫名柔和。


    林子軒所有的緊張,所有的忐忑,在柳香夢碰到他的那一瞬間全部消散了。


    柳香夢敏感地察覺到林子軒對她態度的變化,本就柔和的神色更是變得無比親和。


    她終於抬起手抱住了林子軒,並親了親他的額頭,眼角流下一行眼淚。


    林子軒有些不知所措,猶疑半晌,抬起沒有握著白墨的那隻手,拍了拍柳香夢的後背。動作無比輕柔,像是怕驚動了誰。


    這時柳香夢和林天睿才注意到林子軒和白墨交握的雙手。


    林天睿與白墨對視半晌,率先移開視線,對其餘的人道:“你們先退下吧。備好午飯,可以多叫一些人來。”


    林幕和幾位長老神情激動地躬身應是。顧語彥和安明暢互相看了看,有點不太想走。


    倒不是擔心林天睿和柳香夢對林子軒做什麽,而是……白墨這一副理直氣壯光明正大的“你們兒子是我的了你們不要跟我搶”的架勢,實在太嚇人了些。他們真有些擔心這幾個帝階強者會打起來。


    他們緊著給林子軒打眼色,林子軒拉著白墨的手,對他們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顧語彥和安明暢無奈,跟著幾位長老一起退下。


    見所有人退下,柳香夢才拉住林子軒的手,引著他向桌邊坐下。


    林子軒卻沒鬆開白墨的手,帶著白墨一起走到小石凳旁邊。


    柳香夢的手很軟,溫涼的,讓林子軒不想鬆開。可白墨的手是他一直握著的,最習慣的,也是最讓他有安全感的,他絕對不會鬆開。


    林天睿看了看幾人,坐在柳香夢身邊,正對著林子軒,定定地盯著他。過了很久,他才出聲感歎:“這麽大了。”


    白墨在桌麵上懶洋洋地支肘撐著頭,沒有參與這一家三口的談話。


    柳香夢也淡定下來,眼角的淚光早已散去。可她依舊愛不釋手地看著林子軒,時不時摸摸他的頭,按按他的肩:“我和你父親昨天便知你今日會上山,故而特意提早結束了閉關,想見見你。這些年,你過的怎麽樣?”


    林子軒抿唇,心下輕鬆不少。若是沒有最後一句話,他還真不知道應該怎麽迴答。好在他的母親給了他一個台階下,他心裏覺得舒服,聲音也柔和:“我很好。”


    林天睿對著林子軒瞧了又瞧,半晌才偏頭對白墨道:“這些年,謝謝白虎閣下對子軒的照顧。”


    白墨眸中冷色掠過,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現如今,這句話由我對你們說還差不多。”


    這幾日積蓄的壓抑和怒氣,終於在林天睿這一句話中悉數爆發。


    一直陪著林子軒的人是他,一直看顧林子軒修煉的人是他,在任何情況下都保護著林子軒的人也是他!林天睿和柳香夢憑什麽一露麵就是一副林子軒所有者的姿態,對他說“謝謝照顧”?!


    迫不得已的理由再多,也改變不了他們缺席了林子軒生命裏十幾年時間的事實。現在他們對於林子軒來說也不過是有好感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罷了,憑什麽對著他擺出主人家的姿態?


    白墨幾乎想把對麵這兩個人扔出去,再也不叫林子軒見到他們。


    聽了白墨這話,柳香夢和林天睿的神色也不過是出現了一瞬間的破綻。


    他們早想過會自己必然麵對的這種責難,可現在這責難不是來自於林子軒,已經比他們設想中的好太多。


    林子軒不明白白墨為什麽忽然憤怒起來,可對於平息白墨怒火這件事,他駕輕就熟。


    他抬起手,順了順白墨的毛,而後對自己的父母輕聲說:“墨墨他不是有意的……”


    後半句他不知道該怎麽說了。請你們不要在意?太疏遠了。


    林子軒咬緊下唇,第一次嫌棄自己嘴笨。


    柳香夢看著自己緊張忐忑露出不安神色的兒子,心下一疼,連忙安撫:“我和你父親不會在意的。”


    林天睿歎了口氣,站起身,認真又嚴肅地白墨鞠了一個躬,簡明地說了兩個字:“多謝。”


    林子軒惶恐不安地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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