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軒坐在靠背椅上,手裏一大遝紙,苦著臉翻來翻去。


    白墨趴在荀即大腿上,吧嗒吧嗒地吃東西,吃了荀即一身渣子。


    荀即一點不樂意的樣子都沒有,沒事還從圖紙裏醒過神給白墨順順毛。


    林子軒偶爾看看他們,眼裏意味不明。


    又過了半晌,把那疊紙往邊上一摔,“對不起,我資質駑鈍,看不懂。”


    說完站起來往外走,頭都不迴。


    白墨一看給小孩兒氣狠了,窩在荀即腿上笑了兩聲,一骨碌爬起來竄出去當好人了。


    荀即也得意洋洋地笑了一下,“來人啊,把這些圖紙收拾好,把這兩份留下就行。”


    自從李雪銀那件事結束之後,林子軒就被荀即困在他這裏。客房不大,三進院,但布置很精細,比林子軒的房間也差不了多少。但是再好再漂亮,每天被荀即強迫著看那些天書一樣的圖紙,林子軒也要發飆了。


    荀即還用“想要什麽類型的武器,你自己先選一選”這種借口搪塞林子軒,一副大公無私的樣子,給林子軒氣的隻想給他攆出林家去。


    然後荀即還總是當著他的麵討好白墨,白墨這個沒節操的有點小恩惠就跟人跑了,沒事就在荀即旁邊吃吃喝喝,根本不管自家馭獸師多憋氣。


    林子軒有時候晚上懶得看他們,幹脆去找林計住,也省的跟他們生氣。


    今天林子軒終於忍不下去了,把鬼畫符一樣的圖紙摔下,轉身就走。


    荀即在後麵嘰嘰咕咕地笑,毫無武器大師的形象。


    “你怎麽了?”白墨兩下竄上林子軒的肩膀,“看不懂嗎?”


    林子軒動了兩下肩膀試圖給他晃下去,沒好氣地說:“對啊,我這麽笨真不好意思啊。”


    白墨覺得自己脾氣真好,由著他動,爪子緊緊扒著他的衣服,“沒事,我還能讓人欺負我的馭獸師麽,我們迴去,我讓他給你講。”


    林子軒哼了一聲,“你可把爪尖收迴去吧,別扒著我的衣服了,我的衣服有好幾件都脫線,沒法再穿了。”


    白墨毫無愧疚心地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怎麽這麽小氣。”


    林子軒更惱了,“你看誰不小氣就跟著誰去!”


    白墨哼哼兩聲,“個子不高脾氣不小。”


    林子軒最近特別忌諱有人說自己矮,一句話堵迴去,“好像你有多長似的,還沒巴掌大!”


    白墨氣的胡子亂顫,“林子軒!你……你!”


    林子軒撇嘴,“你迴去找荀大師啊!他不氣你!”


    白墨咬牙切齒,他以前怎麽就不知道林子軒怎麽牙尖嘴利!


    最讓他鬧心的是林子軒牙尖嘴利他還不能把林子軒怎麽樣!


    白墨給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設,告訴自己不跟小孩一般見識,然後盡力淡定地開口:“你去找荀即吧,他會聽我的話給你講解的。”


    林子軒狠狠瞪他一眼,“真謝謝你。”


    白墨非常淡定地收下這句謝謝,“沒事,我們倆什麽關係啊,幫你這點忙不用謝。”


    林子軒恨不得給他摔地上。


    他站在原地冷靜了一會兒,表情忽然淡定下來了,輕描淡寫地轉身:“那就麻煩荀大師了。”


    白墨直覺林子軒情緒不對,但是又看不出什麽,迴身咬著自己尾巴皺眉。


    白墨的尾巴很長,就是恢複成白虎的樣子,那條尾巴的長度也遠長於普通的老虎尾巴。他貓身的時候最喜歡咬著尾巴發呆,就跟人咬手指一樣。


    荀即看到他們倆進來,還有點吃驚,“這麽快就迴來了?”


    林子軒一臉笑容地道:“是啊,不是還等著荀大師給我選圖紙做武器麽。”


    荀即下意識覺得後背發麻,表情勉強維持淡定,“那你選出來了麽?”


    林子軒忽然露出很天真無邪的表情,“我剛剛想到了一個問題,荀大師當初花了多久看懂了這些圖紙呢?”


    荀即沒多想,順口答:“三年。”


    林子軒笑的一派天真純潔,“先前聽林計爺爺說過,家族裏是要您在我去鳳山學院上學之前把武器做出來。您把看了三年才看懂的圖紙給我看,是什麽意思呢?”


    荀即被噎了一下,知道林子軒被逼急了,這次是來者不善,打算教訓自己一下了。想通這個問題,他的表情也冷淡下來,就算是自己公報私仇了,這孩子也太目中無人了,才多大年紀就想教訓自己?


    “我以為禦者林家的小少爺的天賦至少要在我之上,原來是對你的期待太高了。”


    林子軒的臉色卻也忽然冷下來,“嗬,若是我需要一件武器,還需要自己從頭學製作武器,禦者林家還需要你們做什麽?不如你們還是自殺謝罪給禦者林家省錢省資源。”


    荀即被他一句“自殺謝罪”氣的滿臉通紅,“你怎麽敢!你的父親都不敢怎麽跟我說話!”


    林子軒抬眼直視他,半晌,冷笑出聲,“不敢?”


    荀即對他怒目而視。


    林子軒卻根本不在乎他的表情,慢條斯理地道:“做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到底是不敢,還是施舍些麵子,總要自己拎得清才好。”


    荀即成名已久,被人剝掉所有麵子直接諷刺的事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一樣,被林子軒這麽說,一口氣堵在胸口,半晌喘不上氣。


    ——因為林子軒說的都是事實,他沒法反駁。


    林子軒忍了這麽多天,總不可能就心甘情願地被荀即指使、浪費時間,當然要想辦法解決了荀即。


    所以他這幾日住在林計處的時候,簡單明了地問了林計和白蘇一個問題。


    他問,他在禦者林家到底是什麽。


    林計怔愣半晌,方才嚴肅地迴答:“送少爺來的那一天,所有代家主和主母掌權的家族長老全部發誓,林家的一切,永遠都是少爺的。”


    對於馭獸師而言,發誓有切實的束縛效果,而最經常用的誓言則是“若有違背,今生不得存進”。


    可以說,有這一句話,林子軒完全可以高枕無憂了。


    他是高枕無憂了,林計卻被嚇得夠嗆——一個六歲孩子,想的也太多了吧?雖然林家就是他的,他想的也沒什麽不對的,但……


    反正林計第二天就把他跟林子軒說的話上報給那些長老了。


    荀即雖然在林家地位很高,但是林家掌權者之間這些事是不會告訴他的,而且他也不關心,所以林家上層到底是什麽局勢,他也不清楚。


    不然他也不敢這麽對林子軒。


    可惜還沒等他想清楚,林子軒就不想忍了。


    林子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稚嫩的小臉上全是嚴肅,“是我冒犯了,荀大師不會記恨我這個小孩子吧?”


    這句話看著是一句詢問,實際是一句威脅。


    記恨又能如何?隻要不退出林家,荀大師就得給林子軒做武器。若是退出林家……林家供你鑽研,敢在成名之後退出?


    別以為禦者林家會光明磊落地說“不管去留”,隻要荀即敢動這個心思,林家會毫不猶豫地抹殺他。寧可殺了他,也不會讓他給別人家做武器。


    荀即比誰都明白其中關節,隻是林家上下的尊重讓他飄飄然了而已。


    白墨看著這個場麵,在心裏笑了起來——他這幾日沒白費心思。


    就算荀即伺候他再舒服再可心,他又怎麽可能站在荀即那邊欺負林子軒呢?


    他不過是覺得林子軒實力天賦雖是上佳,卻不太關心林家的事情,以至於荀即一個“高級工匠”就能落他的麵子。


    最可氣的是林子軒似乎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


    白墨可不希望自己的馭獸師最後變成一個除了修煉什麽都不懂的“高潔之士”。


    是自己的就要去爭取。


    尤其林家這麽大的助力,必須絲毫不差地收入手裏。


    更何況,林子軒也缺乏自己是禦者林家唯一繼承人的自覺。


    白墨必須得讓他“驕傲”起來。


    自持身份這種事,聽起來似乎非常二世祖非常不受人待見,但隻有自己學會使用家族的勢力,才能在很多事上節省時間節省精力。


    林子軒知道荀即現在非常下不來台,但是荀即為難他這麽多天,他連台階都不想給他,“荀大師在想什麽?不開始嗎?”


    荀即捂住胸口,喘了半晌粗氣,然後才粗聲粗氣地對林子軒說:“可以開始,少爺來這邊吧,我給您講解這些圖紙。”


    他以前可以仗著林子軒尊敬,樂意怎麽耍林子軒就怎麽耍林子軒。但是現在林子軒明確地告訴他,他打算以勢壓人了,荀即又能怎麽辦?


    除了聽話,他一句話都不能多說。


    他甚至不可能指望白墨替他說好話。


    以前,白墨對他從來都是不假辭色。說是不假辭色都是高看了他自己,其實白墨隻是沒把他這個人放進心裏罷了。


    最近今日接受他的孝敬伺候,他本就覺得很奇怪,心裏竊喜的同時,也覺得奇怪。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什麽親近,不過是白虎大人在調教自己的馭獸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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