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汝是室內唯一跪著的人,他的身子伏的很低,額頭幾乎要碰到地麵上的青磚。屋裏的人都在等著他的迴話,弘曆和太後的視線都令他顫抖。


    但他不得不說實話,“迴皇上,太後,皇後的話,四阿哥......四阿哥並無用藥的跡象。”


    說完這句,他的額頭‘嘭’的一聲磕在青磚上,人也更低了,他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琅嬅也沒有說話,她看向攥著拳頭青筋暴起的弘曆,餘光瞄向太後。


    琅嬅在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半晌,太後開口,她語氣平靜,道:“四阿哥年幼體弱,前幾日夜涼,奴才們沒照顧好四阿哥,讓他著了風寒,真是著實該死。”


    琅嬅打了個寒戰,看向搖籃裏依舊不哭不鬧的孩子。又看向弘曆,他沒說話,但是攥緊的拳頭卻略微鬆開了些。


    這批奴才是不能活了,沒照顧好四阿哥就是她們死的理由。


    而四阿哥呢,這個背著貴子之名出生的孩子,皇家不能讓人知道他是癡傻的,所以他也將死於這場莫須有的風寒。


    琅嬅從一開始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就知道了這個孩子的結局。但她以為弘曆至少會保下他的性命。


    但他此時的沉默和放鬆卻告訴了琅嬅,他準備犧牲這個孩子來維護自己的名聲和地位。


    琅嬅將孩子抱起,抱到了弘曆麵前,弘曆眯著眼睛看了眼剛才還愉快逗樂的幼子,隨後不滿的看向琅嬅。


    琅嬅一副沒有看見的樣子,低頭去看繈褓中的嬰孩。他其實被養的很好,皮膚白嫩,五官精致,否則素來講究抱孫不抱子的弘曆也不會一來就將他抱起哄逗著。


    室內靜謐,琅嬅的聲音悠悠的,輕聲細語道:“前幾日臣妾看華嚴經,經書上有雲:一切眾生是佛子,但凡俗是外子,聲聞、緣覺是庶子,唯菩薩是真子;此乃以世俗倫理之譬喻貶斥凡夫與二乘。”


    弘曆似乎還未明白琅嬅說這句話的寓意。


    太後麵沉如水的問:“皇後此言何意?難道不怕褻瀆神明嗎?”


    琅嬅抱著四阿哥,跪在弘曆身邊,看著太後一字一言道:“太後素來敬佛禮佛,四阿哥自出生起便常住慈寧宮,所受洗禮自是遠勝凡俗。


    四阿哥不入紅塵,不聞俗世,又出身高貴,焉知不是佛子臨世?”


    弘曆看向琅嬅,琅嬅眼中帶著憐憫和哀求。


    中秋宴後,太後攜四阿哥出宮前往五台山禮佛。


    又兩個月後,朝野上下皆知,五台山高僧斷言四阿哥深具慧根,為佛子轉世,需剃度出家為僧,凡能保住平安,而這也是他的宿命。


    皇上雖不忍幼子出家,卻不料四阿哥一離開五台山便百病纏身,為保幼子性命,隻能讓他暫住五台山。而太後憐惜幼孫,提出留在五台山陪這孩子,同時為大清祈福。


    消息傳來的時候,住在長春宮的儀貴人也已經即將分娩。


    琅嬅撥弄著一個放置在紫檀木雕花三彎支架上的巨大球體。迴想著那天的情形。


    琅嬅以佛子之說求弘曆給四阿哥一條生路。四阿哥畢竟是弘曆親子,是他喜歡過抱過的孩子,能有活路,弘曆也不願背上殺子的罪孽。何況琅嬅所言,對於崇信佛學的太後和弘曆來說,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


    況且琅嬅所言,四阿哥隱晦的表達了四阿哥是因為長期和太後在一起,才會被感染了佛性,以至不入凡俗。這無疑是給弘曆一個自我開脫的借口。


    四阿哥不是癡傻,也就不是他的汙點和天譴了。他自然樂見其成。


    而對太後來說,把一個孩子養成佛子和把一個孩子養傻了這兩種選擇,她自然要選前者。


    之後的事情已經不需要琅嬅多言。經過太後和皇帝的博弈,由太後帶著四阿哥去五台山成就佛子之名。而皇帝則答應提拔太後的族親,鈕鈷祿氏訥親。


    可這些事情都是表麵的。不論是太後琅嬅還是弘曆,都清楚,癡傻就是癡傻,隻不過是為了皇家的體麵披上一件華麗的外衣罷了。


    所以生下癡兒的白蕊姬失寵了。弘曆雖以她誕育佛子有功為由,生了她為妃。卻命人撤了她的綠頭牌,並在雨花閣建了佛堂,讓她住進去為四阿哥和大清祈福。


    琅嬅知道,弘曆是不敢冒著再生下一個癡兒的風險了。畢竟女人對他來說並不難得,但若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隻怕他的皇位都難坐穩了。


    白蕊姬一開始還時常不服鬧事,要求求見皇上,但在琅嬅告訴她,她的孩子是癡兒,若她再鬧下去,皇上因她厭惡了四阿哥,到時候她還有四阿哥都將活不下去之後。憫妃安靜了。是的,她的封號也改了,不再是豔如玫瑰的玫嬪,而是憐憫眾生的憫妃。


    為了孩子,素來張揚跋扈的白蕊姬收起了琵琶,開始緇衣茹素。


    素來不馴的她,第一次認認真真的給琅嬅行了一個大禮,謝她在那時願意出言保住她孩子的性命。


    儀貴人生產之前,欽天監傳出消息說後宮之中有孕婦身懷有大吉之像,乃大貴之胎。這個時候宮裏出了儀貴人腹中這一胎,便是不久前也傳出懷有身孕的嘉貴人。


    宮裏的人不知四阿哥之事的真相,這次又出貴子,四下傳言,便開始直指永璉,說嫡子命格不如幾個弟弟,非儲君之象。


    消息傳出後,宮裏又死了一批多嘴的太監宮女,弘曆的臉色也一直不好。嘉貴人數次暗示欽天監所言是在她自己懷胎之後,琅嬅倒是不生氣,隻說:“天子之子,本就個個都是貴子,欽天監所言不虛。”


    因琅嬅這番話,貴子之言倒是消散了不少。


    儀貴人本就膽小,她是琅嬅身邊出來的,自知沒有琅嬅庇護她別說平安產子,便是讓皇上看一眼都難,因此流言傳到她那裏的時候,嚇得她整日胎動不安,生怕琅嬅棄她不顧。


    即便在琅嬅安慰下放寬了心,但還是提前半月生下了一子。好在她之前養的好,所以這提前半個月倒是沒有讓胎兒有太大的影響。


    出了月子,五阿哥永玨便已經長得白胖可愛了。


    儀貴人平安生下皇子,琅嬅為她請封了個嬪位。而這些時日景陽宮也已經重新檢查修葺過了。儀嬪便在年前搬迴了景陽宮。


    乾隆三年的除夕夜,琅嬅過得格外舒心。一直以來在宮裏壓在她頭上的太後留在五台山未歸。


    宮裏沒有刺頭和她作對,兒子永璉聰慧過人,女兒機敏可愛。


    開年之後,嘉貴人金玉妍生下六阿哥,取名永珹。而她也因生子而獲晉升,是為嘉嬪。


    嘉嬪這一胎從懷胎到生產倒是一直都十分平順。順利到讓琅嬅懷疑。因當初在潛邸時金玉妍便有暗示自己給青櫻和高曦月下藥之事,所以琅嬅素來不喜她為人。但這個年代,內宅後宮,這些手段都是尋常的,所以琅嬅隻當她和富察夫人一樣。


    但這次她平安產子,到讓琅嬅覺得她不是一直表現出的那樣。琅嬅一直知道,不論是當年府裏還是如今宮裏必有人為爭寵而出手做過什麽,但是她一直找不到這個人。


    琅嬅讓人安排了人在啟祥宮監視,也一直沒有找出什麽端倪,便隻能暗自留心。


    又是一年驚蟄,因前一年出了景陽宮鬧蛇之事,今年琅嬅特意早早的讓人備了雄黃和各種驅蟲的香包分發六宮。


    宮中連連有人生下皇子,後宮中求子心切的妃嬪也越來越坐不住。琅嬅本以為高曦月會是其中一人。卻不想她自撫養了大阿哥,倒是心平氣和了下來,又知道自己的身子還需調養,倒不像以前這麽著急了。


    而大阿哥永璜在她的教養下也活潑了許多。


    室外下著雨,長春宮內,琅嬅拿著一本坤輿圖說,一手拿著一根細長的柳枝點著地球儀上的一處。


    永璉看著琅嬅所指的位置,然後朗朗背出此地風貌物產。兩人一指一背,五六處地方皆無所誤,琅嬅才合上書籍。


    永璉接過書,踮著腳放迴書架子上,才對琅嬅說:“額娘,我學這些雜學有什麽用?”


    琅嬅不答反問:“董其昌《畫旨》畫家六法可學了?”


    永璉略一思索便道:“畫家六法,已閱‘氣韻生動’,‘氣韻’不可學,此生而知之,自然天授。然亦有學得處,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成立郛郭,隨手寫去,皆為山水傳神。”


    琅嬅點頭道:“山水圖畫尚且需行萬裏路才可傳神。治理民生難道不需了解情況?你如今無法行萬裏路去了解這天下,便隻能從這萬卷書中知道各地風情。比如治水,也當了解那個地方的水流走向百姓民生,才能製定最佳方案,不至於讓百姓因旱澇而流離失所。”


    永璉問:“所以額娘才讓我閑暇時候便看各地縣誌?戶部經年的文書?還有這些.....”永璉指著琅嬅書架旁為他準備的那個大箱子。箱子裏都是琅嬅這些年讓兄長收集來的各地高門邸報。


    琅嬅看著他笑了一下,“是,額娘希望永璉的眼界能更寬一些,這樣將來才能不被底下的人蒙蔽。前幾日額娘讓你查算的東西可算清楚了?”


    永璉咬了下下唇,他這些日子換牙,門牙那兩顆還沒長迴去,下意識的動作之後很快抿了下嘴唇,有些悶悶的道:“算清楚了。”


    琅嬅不嚴,看著永璉,永璉道:“崇禎年間,記載人口一千一百五十萬人,耕田七百八十三萬頃。如今,人口一千九百八十餘萬人,耕田不足七百萬頃。額娘?”


    琅嬅知道他想說難道如今百姓在大清的治理下竟過得還不如崇禎年間嗎?


    永璉自入學之後便備眾人矚目,時常被讚有太子之風,加上他的身份和弘曆的偏愛。他對家國的歸屬感是很強的,他以自己是大清皇子為榮。所以當看見這些數據的時候他先是不信,反複核查了數日才不得不承認這個現實。


    琅嬅不想打擊孩子但也不能總讓他在朝臣和弘曆的影響下沾沾自詡天朝上國,便道:“不到百年的時間,人口增加了八百餘萬,這是一件好事,說明如今太平了,才能死的人少了,生的人多了。但戰爭之禍從來都不是一時便能恢複的。


    大清入關之後,為穩定朝局所行之事,不用額娘說你也是知道的。此後經聖祖爺和先帝兩朝努力才能達到如今的地步。但如今真正太平了嗎?”


    琅嬅不再多言這個問題。


    拿出一張已經發黃的圖紙鋪在桌上,喊了永璉來看。


    永璉驚唿:“紅衣大炮?!額娘你怎麽會有這個?”


    琅嬅微笑,“一張舊圖紙罷了。”


    琅嬅點了點圖紙下方的紅印,“天啟六年製?!”永璉驚唿。


    他趴在桌子上仔細看著那張破舊的圖紙。上個月琅嬅曾讓他去文學館借閱過南懷仁在聖祖年間所設計的幾種型號大炮。


    那是當前朝廷殺傷力最大的武器,但如今看來居然和百年前的紅衣大炮沒有多少區別。


    琅嬅道:“這種武器最早為前朝徐光啟從葡萄牙人手中所購,據傳是英吉利的一艘沉船上所獲。太祖當年就是吃了這個東西的虧,才抱憾離世。


    這樣的武器,我們懼於它的威力而不再研究更新。你說當初發明它的國家會不會有一天開著一艘載滿新型大炮的船來到大清?”


    永璉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琅嬅,結結巴巴的道:“額...額娘,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皇阿瑪說過我大清四方來朝,盛世......”


    看著琅嬅笑而不語的神色,永璉說不下去了。


    琅嬅將他拉到身前,摸了摸他的小辮子,輕聲說:“你皇阿瑪從來都沒有出去過,他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他知道的都是儒生官員想讓他知道的。是他希望知道的。額娘不希望你也變成這樣。永璉,有空去找郎世寧學學畫吧?


    不要聽他的吹捧之言,隻問問他,他的家鄉是什麽樣的。”


    西方的殖民戰爭早已開始,炮火尖刀在不久的將來就給這個東方古國帶來巨大的災難,她們已經沒有時間在沉睡在天朝上國的美夢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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