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妃也頗通琴瑟,這把古瑟本是我尋來預備送給她的生辰禮物,我卻是不懂音律,塵兒,你先替我調調音色?”傅紂含笑道,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沒有半點被拒絕的尷尬和不自然。


    妉塵指腹劃過琴弦,從第一根弦一直到最後一根,古瑟發出悅耳的樂音,樂音清麗而悠遠,久久不散,是一把難得的好瑟。妉塵盤腿坐下,手指輕輕撥動琴弦,流利的樂聲從指間洋溢,時而歡愉,時而哀憂,如泣如述。“真是一張好瑟,哪裏需要我調音色?我也隻是個半吊子,褻瀆了這麽好的古瑟。”妉塵完全沉醉在瑟聲婉轉中,雖是跟傅紂說話,卻未抬頭看他一眼。


    傅紂隻是靜靜立在妉塵身後,有滿含深意的目光默默注視著妉塵的背影,並不答話。


    卻是在一旁伺候的侍女被瑟聲陶醉,脫口而出:“郡主這般技藝若都說是半吊子的話,這世上能稱得上會鼓瑟之人隻怕寥寥無幾。但郡主卻是奴婢見過鼓瑟最好的人了,更何況還是五十弦的錦瑟。”


    不知是觸景生情還是侍女的一聲“錦瑟”,妉塵腦中浮現李商隱的《錦瑟》,便配合著錚錚瑟音吟唱起來:“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隻是……當時……已……惘……然。”


    “好一句‘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塵兒,我隻以為你斂財的本事天下無雙,沒想到還是才女。隻是塵兒,你‘惘然’的‘此情’是誰?”傅紂明明是笑著說的,語氣中卻含著淡淡的憂傷。


    妉塵卻似被這一語驚醒,雙手覆在琴弦上止了琴音,冷淡道:“無誰,這也不是我做的詩,隻是突然想起,不知不覺就吟誦了出來。這是一張好瑟,好好保管,我相信你母妃見到一定會很開心的。”


    妉塵不願說,傅紂也不勉強,卻是道:“我也不知母妃是否會彈奏五十弦的古瑟,塵兒,這張瑟就送給你罷,就算是我送給你的臨別禮物。”


    “君子不奪人所愛,更何況我已經有一張母親親手所製的錦瑟。”妉塵指了指腰間素白的錦囊,道,“你已經送了我對我來說最實用最珍貴的禮物,不需要其他了。”


    傅紂的目光從妉塵身上移開,投向漫無邊際的藍天,聲音蒼茫:“塵兒,我今日才知道你的身份,現下想來,百草堂的人進血池,取不盡之木,為的就是你吧,我做不做的,對你來說微不足道,沒什麽用。”


    妉塵站起身,走到傅紂跟前,用無比認真地語氣道:“怎麽會沒用?就這份心思,就足夠我珍藏。更何況百草堂可沒有雪蠶絲的錦囊,我可沒法一直將無盡之木戴在身上。”


    傅紂摸摸妉塵毛茸茸的頭發,笑不達心底:塵兒,你隻是珍藏起我的心思,卻從未想過迴應,塵兒,我現在隻恨自己權勢不夠,沒有能力把你留在身邊,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你離開,我轉身卻要娶一個我根本不愛的女人。塵兒,你好狠的心。傅紂多麽想把這些話講給妉塵聽,話到嘴邊轉了個圈,卻還是吞迴去了,說了也是無用,又何必說這些軟弱的話來再破壞他和妉塵僅剩的這點情誼。


    “時候不早,我也該出宮了。冬媽媽,我將她安排住在銅雀樓,你若是需要她進宮,明早我就吩咐人把她和許嬤嬤一道送到鳳藻宮去。”妉塵退後一步,避開了傅紂繼續摸她的頭發。


    傅紂意猶未盡地縮迴手,道:“不用,我在外麵也需要人,就讓冬媽媽住在銅雀樓罷,待我需要她時自會把她接走。”頓了頓,終究不舍,又道:“塵兒,我送送你罷。”


    “不用了,就算送君千裏,終也是要別的,還不如不送,徒增傷感。我走了。”妉塵最後看了傅紂一眼,便決然地轉身,一步還沒邁開,道,“此次一別,你我可能再無相見之日,萬望珍重。”說完,便不再有任何停留,一步步,若如來時的悄悄,一襲寶藍的身影,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暗淡的枯黃的梧桐林中。


    傅紂,如果不是你野心太重,如果不是我壽元不長,如果不是你我身份兩重緣也兩重,或許我會答應,哪怕我的身體才十歲,但我願意嚐試用我的靈魂來愛你,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願你能得一真心人,白首不相離。梧桐林的盡頭,妉塵止住腳步,迴頭看著隻露出一片鮮豔瓦片的凰梧宮,如是想到。


    在有些人的生命裏,愛情重過一切,猶如梁山伯祝英台;而在更多人的心中,愛情不過是五味人生中的一劑調味,少了卻是生命少了點斑斕,卻也無關緊要,猶如此刻的傅紂和妉塵。


    古瑟悠揚,渺遠的瑟聲透過層層疊疊的梧桐林,在皇宮中蕩漾,有心人紛紛靜坐,聽一曲難得的樂章,甚至有宮人循著樂聲而來,駐足在梧桐林邊上傾聽。此一曲過後,妉塵擅古瑟,且極易超群,還做了一首詩與之吟唱的名聲從宮裏一直傳到宮外,傳遍汴京,甚至傳遍了整個大周乃至九州,一曲《錦瑟》更是在文人墨客間廣為流傳,凡井水飲處,無不知曉,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而妉塵,也不稀罕這點名聲。


    初八清晨,一切收拾妥當,趙憲早早就將馬車停在邊門等著妉塵。慕容妉芯隻帶了一個包袱和一個貼身丫鬟,便跟著妉塵上了馬車。妉塵的東西倒是多,光這兩年賺的財物就要好幾箱,還有景武帝和宮中嬪妃們的賞賜,這些妉塵早就在購買綢緞生意的時候就陸陸續續送到了銅雀樓,這會子早就裝車,混在各個商隊裏送出了城,由夜星月在城外看管。


    城門剛剛打開,妉塵的馬車就駛到了城門口。妉塵是超品的郡主,馬車也有規格,而且妉塵經常出城去城郊的瓷窯,城門口的守軍早就認識妉塵的馬車和駕車的趙宣趙憲兄弟,行過軍禮便沒問一句就當妉塵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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