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琨平平安安地跟著那管家到了他的臨時下塌處,在心裏為自己這次的反應點了個讚。


    佛語有雲:相由心生,境由心轉。


    佛經中常常提到這個“相”,一般而言與“性”相對,是指事物的表現形式。《金剛經》中有“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的說法,說的是世上景象,不過光影;愛恨情仇,都是妄念。之所以見相,是由於心中有相。“境”則指環境。


    由此可知,這八個字實際上表達了一種唯心主義哲學,卻恰恰是破解望雲大陸諸多幻境、幻想的至理真言。


    羅琨心知在他穿越前的世界,這兩個詞都能找到比較合理的科學解釋。等到了這麽個玄幻的地方,不科學是“原住民”,這樣的詞怕才是真理。


    常言道入鄉隨俗,羅琨穿越至此也有二十幾年了,對這裏的一些“風俗習慣”也算是比較適應了。所以當他忽然醒悟自己進了天歲城就相當於入了套之後,便開始思考對策。


    進城前,羅琨就感覺這座天歲城並不像是無人居住的空城,俗世煙火氣息相當濃烈,城內充斥著大量日常使用的痕跡。但是無論是神識還是視覺聽覺,羅琨都連半個人影也沒發現。


    到了城主府,羅琨才算是看出點苗頭來。


    建造精美、風格統一的城池,智能頗高、身上有高等匿形符的木偶人,溫馨忙碌的生活氛圍,四處運行著的產生幻覺的機關,這座天歲城簡直就像是某位大能的玩具城。


    羅琨在扶起城主的那一瞬間,就在心裏給了那位大能一個“心態年輕、富有童心”的標簽。


    不過人家大能就是大能,生活標準之高不得不令人仰望。人家就算是建個玩具城,也建的異常有水準,不但要精致,還要全自動。


    標準這麽高的玩具城,勢必會在城內設置一些保護機製,比如暗器、機關等等。必要的時候,這座城裏的木偶人甚至可能集結起來共同對敵,就像是真正的城池在麵對外敵時采取的那些行動。


    又或者,在極度危急的時刻,這座城池有可能啟動自毀裝置,讓侵犯者有來無迴。


    就是不知道這座精致的玩具城,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建造的。


    保護那百塊浮屠隕鐵?


    要真是為了這個目的,隻要羅琨按照城中的規則行事,那他順利取走浮屠隕鐵是不會出現一點問題的。


    一直以來,羅琨的遭遇和係統的本身都在告訴他,有人試圖將他培養成正統的萬花弟子。但是那個人顯然也不是特別了解萬花弟子的真實情況,很多東西都是按照他自己的理解對羅琨進行啟發教育。除此之外,這個人也太過心急,試圖將一些千帆過盡後才能理解的感悟提前灌輸給羅琨,導致羅琨對世界和規則的理解產生了偏差。


    多虧了蘇九墟最後一個人格給羅琨帶來的那些記憶碎片,在他真正鑄成大錯前扭轉了部分偏差。


    也讓他對那個人的目的有了比較清楚的認識。


    所以羅琨這次才敢如此大膽地催眠自己,期望用這種不溫不火的方式破開這座城中——配合著木偶人身上高階匿形符、使他總是不自覺改變行走方向——的奇妙幻覺。


    當然,這需要時間,於是他住下來了。


    羅琨住進了天歲城,就像是一個真正的雲遊者因為興趣所做的短暫停駐一樣,安分守己,每隔幾日便出門遊賞一番。


    雖然這座天歲城根本沒有日升月落。


    城裏的木偶人完全不受影響,似乎這座城池日夜變換還存在,大多數都保持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作息規律,過著朝九晚五的日子。


    羅琨不需要睡眠,幹脆便依據這些木偶人的作息調整了自己的生物鍾,“白天”活動、“晚上”研讀《雜經》。


    這樣的日子倒是很充實。


    每到出門的日子,羅琨就會離開城主府,隨便找一個方向,慢悠悠地走上一個半個時辰。然後他尋一處屋頂,什麽也不幹,在那裏坐上一整天。


    說什麽也不幹並不準確,但他確實是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連眼睛一直盯著的地方都不變。


    每當這個時候,他的神識就會異常活躍,細細地掃過他附近的每一個角落,像是在尋找什麽。


    其實羅琨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尋找什麽,他並沒有什麽明確的目的。有時候他會為了發現一處隱秘的機關而高興很久,有時候他又會對突然看到的城中平民身份的木偶無動於衷。


    這種行為看起來像是在浪費時間浪費生命,可是羅琨依然很耐心地重複著這種舉動。


    他在心裏告訴自己,他是在等。


    或許是等一個機會,或許是等一個破綻,又或許是在等其他什麽。


    也許這隻是一個考驗,他必須冷靜和耐心,不然他恐怕一輩子也不能看到那另外一百塊浮屠隕鐵了。所以不管是要等什麽,哪怕是等某個木偶人的一個零件壞掉,他都要等。


    相較於修士一閉關就是百十來年的時間,那位大能——或者說那個他——並沒有讓羅琨等太久。


    在天歲城住了月餘後,羅琨發現自己可以不用高度集中精神就能發現木偶人的身影了。隨著他每天在城內屋頂靜坐的累積時間越來越長,他可以越來越輕鬆地看到那些在城中忙碌的木偶人。慢慢地,也能聽到這些木偶人發出的聲音了。


    也就是說,城內的幻覺機關對他的影響越來越小了,就連高階匿形符對他的作用也慢慢削弱了。


    他的感覺越來越敏銳。


    這相當於天歲城的主人慢慢認可了他的存在,開始對他敞開這座玩具城內部的大門了。


    對此羅琨倒是沒有多麽高興,他覺得有點好笑。


    因為在意識到這一切的時候,羅琨忽然想到一句話,“防君子不防小人”。這句話意思很明顯,就是指采取的防範措施隻對有道德觀的人管用,對沒道德的人來說形同虛設。


    想來那個他把這種“君子”的標準代入了萬花的守則之中。


    不知道為什麽這樣羅琨感到好好笑。許是因為過於死板?


    其實羅琨自己也說不明白。


    自從羅琨得了那些記憶片段,他就越發能感覺到那個他在這幾千萬年來設局的龐大,到處都是這個人活動過的痕跡。那個他這麽做肯定不是閑的沒事幹,而是出於某種目的。羅琨現在不敢肯定這個目的到底是什麽,好在這不妨礙他觀察那個他的行事風格。


    可以看得出來這人主意正,做事目的性很強,不拘手段,對任何人都狠得下心。以前也許很有耐心,現在因為時間不多了的關係行事有幾分癲狂。除此之外可能還要加上一條時不時抽風。


    更多的信息羅琨卻是看不出來了。


    不過目前知道這些也就夠了。要為這種事情煩心的人顯然是牽頭的蘇九墟,而不是作為底牌的他。


    在這種潛意識下,羅琨人便有點在狀況外,每日不是四處轉悠就是對著城裏的機關研究《雜經》,倒也真有點“視金錢如糞土”的味道。


    如此又過去了一個多月,在一個“清晨”,羅琨放下手中的《雜經》,便被城主府的管家請去正廳。


    城主依然板著那張麵癱臉,看起來十分嚴肅,見羅琨進了正廳,連坐也沒坐、茶也沒上,開門見山道:“我領仙師去看城中重寶。”


    羅琨心知他說的便是那一百塊浮屠隕鐵,當下拱了拱手道:“勞煩城主了。”


    城主搖搖頭,領著羅琨去了他的書房。


    就好像許多小說裏寫的那樣,城主在書架上摸索了一番後,附近的牆上便開了一扇門。從門口可以看到白玉石鋪成的台階一直向下,不知通往何處。


    城主做了個“請”的動作,然後打頭走了下去。羅琨摸了摸腰間的筆,一臉平靜地跟上了他。


    台階並不算是很長,盡頭一間不大的密室,看起來像是因為下麵太黑才讓羅琨弄不清這台階通往何處。但羅琨心裏清楚,他已經習慣了不僅僅用眼睛去觀察事物,但凡遇到這種地方,神識也一定是一並鋪開的。


    羅琨動了動眼睛,心想這裏的黑暗似乎能欺騙神識。


    整間密室由青色的玉石砌成,三尺見方,陰暗的室內空無一物,唯有一張方桌置落於中央。桌上一盞小巧的燈,豆大的火苗不時跳躍著,散發出微弱的光,隱約照亮了桌上擺放著的物品。


    很明顯,那是浮屠隕鐵。


    城主在桌前站定,迴頭看羅琨,臉上忽然露出一個笑:“這就是我守護了數千萬年的東西。”


    羅琨見城主笑了,一時間倒有些吃驚,不過轉念一想也就反應過來了,笑道:“倒是要恭喜城主靈識成熟了。”


    城主不答,反問道:“有何可喜?”


    羅琨笑而不語。


    城主見羅琨沒有解釋的意思,便繼續問道:“你想要這些嗎?”


    羅琨誠實道:“想。”


    城主點點頭,麵上依舊帶著笑意:“你真誠實。我可以把這些東西給你。”


    “條件?”


    城主麵色一肅,道:“為我報仇。”頓了一下他補充道,“如果你聽我講一個故事,我可以再送你一件防禦法寶。當然,這個故事和你有關係。”


    羅琨思索片刻,最終還是答應了城主:“有何不可?”


    城主聞言似乎是鬆了口氣,眼睛望著浮屠隕鐵,慢慢失焦,似乎陷入了久遠的迴憶:“那是兩千多萬年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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