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池苑弟子自從離開大河國來到燕北邊塞後,便一直在不停忍受著來自於月輪國的羞辱與陷害,如今在荒原王庭部落裏,在神殿召集的會議上,對方竟然完全沒有絲毫羞愧之意,更是對已然死去的同門出言不遜,少女們即便性情再溫婉,也無法控製自己心頭的憤怒,紛紛站起身來。


    清鳴劍蕩之聲響起,十餘把細長的秀劍閃爍著寒芒對準曲妮,此時此刻,她們早已忘了這位老婦人擁有多麽尊貴的身份。


    寬闊的議事帳下,來自月輪國白塔寺的僧侶們,看著這些墨池苑弟子竟敢拔劍相向,登時怒喝著站起身想要衝到曲妮身前保護。


    曲妮抬起蒼老的手臂,示意苦行僧們不用太過激動,目光冷漠的看著身前的大河國少女以及她們手中的劍,微耷著的唇角緩緩翹起,顯得極為不屑。


    神殿召集的議事大會,哪裏會允許這些大河國少女們亂來,這位姑姑反而冷血地期望著少女們會被仇恨衝昏了頭腦,一旦她們真的敢對自己動劍,那麽無論是神殿還是諸國修行者,都會用嚴厲的手段對付她們。


    當然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來,即便是那位始終沉默的唐國將軍,也不方便再行插手。


    酌之華緊握著手中的秀劍,迴頭看了一眼,有許多人像她一樣,都把目光投向那處。


    書癡莫山山依舊安靜地坐在椅上,似乎沒有聽到曲妮對自己宗派的羞辱,似乎對草甸上那件事情沒有任何看法,仿佛什麽都無法感覺到,目光微垂看著自己那身純白的衣裙,似乎要把那抹垢痕看成一朵超凡脫塵的白蓮花。


    因為她的沉默,帳內的氣氛愈發緊張,沒有人知道這些大河國少女會不會在羞惱之餘憤怒出劍,從而導致不可控製的後果。


    坐在首位上的神殿天諭司司座大人,臉色越來越陰沉,白眉之間仿佛要凝出幾滴露水,對曲妮與墨池苑弟子,這位大人物都有足夠的理由不滿意,比如說她們沒有尊重自己,隻是想著裁決司與月輪之間的關係,他一言不發。


    空氣中那根無形的細弦越繃越緊,曲妮蒼老皺紋裏的嘲諷與輕蔑越來越濃,如果事態就這樣僵持下去,被羞辱的依然還是那些大河國少女,可如果大河國少女們真敢藐視神殿威嚴自行出手,又不知會迎來怎樣的淒慘下場。


    “夫子曾經說過,道理這種東西不辯不明,越辯越明,無論馬賊劫掠那件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但總要聽聽雙方的意見,你們這些小丫頭也是,說話便好好說話,把鞘裏的劍抽出來做什麽?曲妮瑪娣姑姑性情就這般直接,難道你們不知道?”


    這一番話連打帶收,還隱約間有對行事談吐的淡淡嘲諷,似乎在偏幫著墨池苑弟子,帳內諸人不由一陣嘩然,然而說這話的人乃是大唐帝國的舒成將軍,那麽無論是神殿司座還是曲妮本人都不好質疑。


    曲妮冷哼一聲,迴頭看著舒將軍寒聲說道:“我倒要看看她們能說出什麽。”


    酌之華性情溫婉有執事之能,借著這個機會輕斥師妹們退後,遂向前踏出幾步,揖手行禮之後,仔仔細細地將那天草甸上下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同樣的故事,從不同當事者的口裏說出來,結局一樣,但過程卻是截然相反。


    在神殿騎兵統領陳八尺的言談中,大河國墨池苑弟子就是一群昏庸無能,怯懦畏戰的廢物,才會導致糧草盡毀,燕國軍民死傷慘重。


    而在酌之華的故事中,草甸上那群神殿騎兵則是冷血自私之輩,明明看著正道同人陷入死地,卻不肯加以援手,直到最後墨池苑弟子血戰將勝,他們才迫不及待地衝下來搶奪軍功。


    酌之華謹慎地沒有點出曲妮,以及當時也在場的花癡陸晨迦,甚至是天諭院白塔寺諸人。


    然而場間眾人,都清楚那隊神殿騎兵因何事進入荒原,不由得麵色微變,南晉諸國修行者還有唐國諸人下意識裏看了曲妮一眼,神情頗有些複雜。


    眾人都有些相信墨池苑弟子們的故事是真的,因為這些少女沒有任何道理為了推卸自己的責任,把神殿月輪國全部得罪得幹幹淨淨,糧草被毀,即便被懲處想來也不會太過嚴厲,可得罪了這些大人物,誰知道會有什麽麻煩。


    相信乃是人心,而世間並沒有人心所向這種事情,講究的還是證據,除了證據那便是實力,誰的實力背景越強大,誰說的話就越有力量。


    大河國國小力弱,墨池苑雖然有一位書聖,但書聖也不過是位神殿客卿,又怎麽能和神殿及月輪國分庭抗禮?


    曲妮冷冷盯著結束講述,退迴去的酌之華,沉默片刻後,忽然極為怪異地沙啞著笑了起來,顯得格外陰沉:“當日我也在草甸之上?依你的說法,神殿騎兵未能及時參戰,豈不也有老身一分責任?豈不是說我也冷血自私?”


    酌之華抬頭靜靜地看著她,眼眸裏滿是堅毅神情,說道:“晚輩當時並不知道姑姑也在草甸之上,至於神殿騎兵沒有及時救援,究竟與姑姑有沒有什麽關係?晚輩自然也不知道,至於有沒有責任?是不是太過冷血,那都是需要姑姑您自己判斷的事情。”


    場間一片大嘩,沒有人想到這位墨池苑女弟子,竟然有勇氣當麵指責曲妮,有些人甚至隱隱敬佩她的勇氣。


    曲妮瞪著酌之華暴怒道:“黃口小兒一派胡言!為了推卸責任,竟敢顛倒黑白,構陷神殿與老身!姑姑我疼惜晚輩,本想放你們一馬稍做責罰便罷,沒想到你們居然如此心術不正,那就休怪老身替你家師傅教訓你們一番!”


    天貓女瞪視著她,毫不示弱說道:“這麽大年紀了還撒謊,你才是老不知羞!”


    曲妮怒極反笑重新坐迴椅子,保持沉默一言不發,隻是等著最後的結果。


    天諭司司座沉默無語,他輕撫自己頭頂的雪白發絲,在心底深處幽幽歎了口氣,對身旁老婦有些不悅,但又拿她沒有辦法。


    先前雙方爭執,墨池苑弟子們的指責極有分寸,隻是針對裁決司騎兵,沒有涉及曲妮及天諭院白塔寺眾人,偏生這老婦竟是不死不休主動跳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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