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嘛們自山道上快速而來,一『色』金黃的長袍隨風飄搖,在背後皚皚雪峰的襯托之下,隱隱帶著一股神聖而又虔誠的氣息。


    這群人中,紮西格昂走在最前,隻是不知為何,神情略顯呆滯。緊隨其後的正是群佩江央與旺姆卓江兩人。


    跟隨在他們三人之後的喇嘛,全是西宮之人。紮西格昂的手下,卻未見一人。這種有些詭異的情景,就是韓冬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看到旺姆卓江出現在眼前,金萱兒不禁想要繞過忽列等人所站之處,撲進母親懷中,將自己受到的委屈,一一向其講述一番。


    剛才還顯得堅強無比的少女,見到母親,立刻顯示出了自己柔弱的一麵。不過也是,無論什麽時候,人總是會對母親更加依戀,從母親身邊更能獲得安慰。


    金大師的神情卻顯得有些淡然,不知為何,好像對已有十六年未曾見到過的旺姆卓江,並沒有太大的驚喜。


    出現在眾人麵前的群佩江央,眼神顯得極為堅定,但目光隻是留駐在身前的紮西格昂背後,並不與場上之人有一絲交流。


    仿佛就在紮西格昂背後,有他孜孜以求的佛經寶典,世間再無其他事情能令其注意力稍微移動分毫。


    旺姆卓江一見到在角落之中的金大師父女,臉上笑容就已浮現出來。再也不顧身前的紮西格昂,排眾而出,情不自禁的向金大師所在之處走去。


    行走之間歡快的腳步,誰都能感覺到她為誰而來,也能感受到她心中的喜悅。


    位於嘉措左側的阿卜杜拉兄弟,眼睛餘光一掃,見忽列與嘉措並無反對之意,腳步也稍微移開,將旺姆卓江讓了過去。


    “金大師,這可是嫂夫人到了”


    就在旺姆卓江要將走過之時,忽列目光雖然緊緊盯在韓冬身上,卻突然出言問道。


    金大師頓時臉『色』一僵,好似有些難以出口,一時張口欲言,猶豫片刻卻並未出聲。直到旺姆卓江走過忽列等人,站在自己身後,才沉聲說道:


    “陛下,這正是我多年未曾相見的妻子,也是萱兒從未見到過的母親!不過,她在大曲禮格列寺這麽多年,卻不知她是否已另外找了他人……”


    金大師此語一出,旺姆卓江本是極為歡快的腳步,就是一凝。帶有明顯高原紅的臉頰,倏然布滿了寒霜。


    已將旺姆卓江手臂挽住的金萱兒,也是一愣,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父親,竟然會在這個時候,說出此等話來。


    仿佛金大師的這番言語,已將旺姆卓江所有的力量全部帶走。雪域高原女子特有的剛健嫵媚,在她身上突然消失不見。


    旺姆卓江滿臉蕭瑟,步履蹣跚緩緩向後退去。眼神之中全是對女兒的不舍,對丈夫的憤恨!以及對這突然出現的變故,十分不解的神情。


    踉蹌之中,幸好還有金萱兒就在身邊相扶。隻是金萱兒自幼多病,體力不支。負擔不起旺姆卓江全身的重量,兩母女突然摔到在了雪地之上。


    見到此景,金大師好像也覺得自己方才有些失言。放開手中鐵錘,就想上前攙扶。


    卻見旺姆卓江如見蛇蠍,以手觸地,向後爬去。好似碰也不願再讓金大師碰到。


    金萱兒就是摔倒在地,依然緊緊握住那柄黑傘,見到母親向後爬去的身影,一時之間,覺得無比的茫然。


    “爹爹!你……這是……為什麽要這樣說……”


    金大師緩緩搖頭,顯得有些蒼老的麵容,呈現出一種難以啟齒的沉痛。良久,才開口說道:


    “十八年前我聽人說起,唐師在大曲禮格列寺留下了一封生死之書。而這封書信隻有唐師弟子才能打開,若是其他之人定然會立判生死!”


    “一聽到這個消息,我立即趕到了西原。但是在潛入大曲禮格列寺時,卻遇到了許多麻煩。最後,我也是從這藍慕措才登上了山頂!”


    唐師在夏州、西原、大蒙等地的高層之中,名氣極大。但在大曲禮格列寺留下生死書之事,知道之人卻應該不多。


    聽到金大師之語,就是忽列等人也被撩起了興趣。在這種場合之中,也並沒有阻止金大師講述過往之事。


    韓冬與大曲禮格列寺之人,倒不是第一次聽說此事,並不太過驚訝。尤其韓冬先前還曾將此信打開過,信中所述,天下恐怕也隻有他一人知曉。


    隻是救出養父等三人,並非擊敗麵前眾人就能達成。見到群佩江央等人出乎意料的出現在自己麵前,心中還是不由生出了一絲期待。


    救人之事必須要有一個合適的機會。而能令韓冬也覺得是意外之事,對於忽列等人或許會更加令人意外。


    “上山之後我東躲西藏,不知不覺竟然跑到了離殿之中。正好被旺姆卓江發現……我在她……離殿住了幾天,才知道這生死書就存放在西殿之中,平素並不禁人參觀!”


    金大師左右看看,眼神在掃過旺姆卓江之時,卻變得遊離起來。


    十八年前,一對年輕男女在大雪山之巔偶然相遇。郎情妾意之下,應是就此碰出了火花。


    隻是有一人帶著目的而來,並無長留此地的打算,兩人之間隻怕注定是要勞燕雙飛。


    “有這幾日的『摸』索,就是西殿周圍,我也能夠來去自如。準備停當之後,那日我裝扮成喇嘛,哪知才剛剛潛入西殿,就被一位老喇嘛所發現!”


    “老喇嘛好似特意在此等我,見到我之後,也並未聲張,反而命令其他人在外等候,一律不得進殿。這時我才知道,此人竟然是大曲禮格列寺傳法上師次仁阿登!”


    金大師本來是講述自己與旺姆卓江之事,這時卻將重點放到了生死書之上。但這樣一來,反而更能吻合眾人想要探究辛密的心情。一時間,場上之人都凝神而聽。


    “上師好像知道唐師與我的關係,隻是對我說道這封信件,正是唐師所留,但是隻有其弟子才能開啟。若不是弟子,一定會有『性』命之憂!”


    “我自然不能相信,這普普通通一封信件,會有如同天方夜譚一般的威力。可是……可是我隻是手指才一接觸這封信件,我……竟然……”


    金大師說到此處,情緒極為激動,話語竟然有些難以為繼。隻見他不由伸手在自己臉上,輕輕撫過一遍,已是迴憶起當年這件令自己一直到現在,依然心有餘悸的事情。


    眾人這才知道,不到五十歲的金大師麵相為何會如此蒼老。並非其他原因,而是因當年曾接觸過唐師所留信件,並意圖將之打開。


    忽列等人已是站在這世間頂端之人,匪夷所思之事,也經曆過不少。


    但此時聽到金大師講述自己親曆之事,在震驚之下,卻隱隱有種被天敵注視之下的危險感覺,心中也不由泛起一絲冰寒。


    “我在這瞬間,好似足足穿越了三十年的時光。幸好次仁阿登大師見勢不妙,將信從我手裏奪走。我卻突然明白,這定然是唐師特意留下試煉弟子的憑籍。”


    “隻是我就連這封信,也不能打開,唐師的弟子,確實與我無緣!次仁阿登大師見我黯然神傷,隻得暫時讓我在西殿住下,就這樣我在大曲禮格列寺住了整整三個月!”


    金大師為了拜入唐師門牆,不惜被驅逐出家族。在聽說大曲禮格列寺存有唐師特意留給弟子的信件後,哪有不心動之理。


    但是金大師費盡心力,找到此信,才隻是想要打開之時,就已承受不起,麵容瞬時開始變老。確實令滿懷期待的金大師深受打擊。


    本是縹緲無蹤,隻在傳聞之中的天道之力,卻在此處顯『露』無疑,確實顯得神異無比。


    不過金大師與紮西格列所言之中,已喪命在唐師所留信件之下的十人相比,他卻要幸運太多。


    眾人聽到隻要有人接觸這封信件,心有所念,必然有天道之力自冥冥之中頃刻而至,加諸其身時。在令人心生忌憚之餘,更是有一種迫切想要見識一番的衝動。


    “當年我在下山之時,還是被嘉措活佛等人發現,需要進行獻祭。大曲禮格列寺高手眾多,就連唐師當年也免不了過此一關,我自然也是無力逃脫。”


    “就在一番爭鬥之下,我已是身負重傷。若是獻祭,定然有死無生。這時旺姆卓江卻站了出來,願意替我獻祭。此事也算萬幸,當年氣候反常,藍慕措並未結冰,旺姆卓江竟然安然無恙!”


    就是韓冬聽到這裏,也覺有些奇怪。金大師與旺姆卓江兩人,當年應是情愛纏綿,並且旺姆卓江可算對其有恩。怎麽金大師講起這段往事,不知為何,反而有種情斷義絕之意。


    這時就聽金大師繼續說道:


    “獻祭成功,旺姆卓江也能暫時離開聖寺一年。就在離開之時,我們卻發現她懷上了身孕!雖然旺姆卓江在獻祭之時,掉落湖水,受了些寒氣,但還是安全的生下了萱兒!”


    金大師這段講述,語氣之中充溢著喜悅之情。想是在他記憶之中,這段時光,應是兩人過得最為快樂的日子。


    “萱兒最是乖巧,隻是因獻祭之故,在娘胎之中,就受過寒氣。萱兒出生之後,身體一直有些柔弱……可是……萱兒才剛剛滿月,有一天我迴到家中,旺姆卓江竟然已……消失不見了!”


    從天堂到地獄,或許也就是這一步之隔。當年金大師突然從極度的歡樂,墜入親人離散的窘境,其時心情之鬱憤可想而知。


    “後來我曾再次偷偷潛入大曲禮格列寺,卻在離殿之上看見……旺姆卓江與一名喇嘛在一起……兩人異常親近!”


    難怪金大師這麽多年,並未想要讓女兒見到母親。就是自己平日,對這生命中曾經最親密之人,也不再提及。這種事情確實是男人最難接受之事。


    或許當年旺姆卓江帶給他的兩次打擊太過沉重,一直到現在都無法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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