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山林中秋月如水,四五間山石壘砌的房子依山而建,粗糙的石牆上布滿青色的苔蘚。因山地不平,就隻這幾間房屋也高矮有別。


    在離房屋不遠處一塊相對平整的位置,卻留作了一畦菜地。山裏人家的田地,是最寶貴的事物,寧可將平整處開墾成耕地,也不會拿來作為住處。


    這處農居是亂世之中,升鬥小民最典型的躲避戰亂的居所。此時正是夜深人靜、酣然入睡的半夜十分。最靠近崎嶇山路的一間院落裏,傳來幾聲犬吠,如豆的燈火從半掩的房門縫隙間透了出來。


    屋前窄小院落中,韓冬端起一桶水從頭淋下。從山頂上匯集而出的泉水,極為清冽。


    月光之下全身光滑無痕,方才血戰之後留下的多處傷痕早已不見。泉水流過他赤/裸的身體,如精鐵鑄成的肌肉一陣跳躍,隱隱傳出好似燒紅的鐵塊,滋滋的淬火聲。


    胸中洶湧激蕩的殺氣,順著全身的毛孔奔騰而出,在月光下仿佛泛射出淡淡的金色。韓冬抬頭向天,雄壯如山的身影,充滿悠遠神秘的韻味。


    “你洗好了嗎?”


    房中傳出一道柔/軟細/膩的聲音,隱隱帶著好似熱戀中的少女,關心情郎的語氣。


    韓冬長籲了一口氣,輕咳了一聲。全身輪廓分明的肌肉激發出一陣強烈的躍動,灑落在身體上的水珠如彈丸般跳飛。


    伸手扯過放在不遠處的灰色布衣,手腕輕輕一揮,衣衫飄飛,身影閃過。鄉野之中農戶自家紡織的粗布衣衫,已妥帖的穿在了身上。


    山中的農居為了防止野獸,門都會經過精心的加固。輕輕推開厚實的木板門,一雙如畫的明眸迎上了韓冬的身影,好似倚門翹盼的妻子,終於等到晚歸的良人。


    梁雨蓿在韓冬身上仔細察看,再沒有發現一絲剛剛歸來時,整個人仿佛在血水中泡過的樣子。


    那種血光衝天,殺氣盈野的暴虐氣息,讓也算經曆過沙場喋血的梁雨蓿,在乍見之下甚至有逃離韓冬越遠越好的想法。


    這處山居離金山寺不遠,建有五棟簡陋的石屋,卻隻有四戶人家。從祖上算起,在這裏落戶已有六十多年了。


    當年許由的高祖為躲避戰亂,攜家帶口在這裏定居下來,這裏也被稱作了許家村。近些年來因為開枝散葉,搬走了不少。就連許由的父親也曾帶他遷移到了山下。


    剩下的四戶人家也都是姓許,是許由未出五服的同宗叔伯。家中年輕人不耐山中寂寞,早已下山各尋自己的前程,隻留下父母在這裏守著自家的祖產。


    五戶之中空置的一間正是許由的祖居,也是他唯一的一點恆產。在許由在護送韓冬養父韓伯迴家收拾家產之時,將這處地點告訴了韓冬,有意定為聯絡之用。


    韓冬在先前準備動手之時,拒絕了梁雨蓿的參與,不惜以撒手不管來要挾於她。這才逼著梁雨蓿先行到此等候。


    “你沒有受傷吧?”


    本應最先詢問越月等人的情況,話到唇邊,梁雨蓿卻不禁先關心韓冬來。


    接過梁雨蓿遞過來的一碗粥水,搖搖頭,表示自己並沒有受傷,這才一口喝下。


    稀薄的白米粥帶著一股紅薯的香甜,溫度適宜,應該熬製了不短的時間,又特意在韓冬洗漱之時稍微涼過一會。


    見韓冬對自己特意熬製的白米粥很是滿意,梁雨蓿不及再問,連忙接過碗,又盛了一碗過來。


    連番高強度的搏殺,就連韓冬也覺得有體能透支的感覺。


    直到喝過三碗,全身細胞都在食物帶來的熱量衝刷下歡欣而動,這才擺手止住還要繼續盛上的梁雨蓿,指指房中唯一的一張條凳,示意坐下再說。


    梁雨蓿依言坐下,這才問道:“越月將軍可是沒有救出?”


    韓冬傲然一笑,昏暗的油燈下,哪張極其英俊的臉上,透露出的強烈自信,讓梁雨蓿心中一顫,不禁有些癡了。


    這是一個讓人極度心安的男子,雖然到了現在,自己都還並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隻要看到他,總覺得從他身上不住散發出溫暖的熱能,驅走自己心中寒冷的陰霾。


    讓人沉迷的感覺讓梁雨蓿心神飄到了天外。直到她突然被韓冬緊盯著自己,那雙散發溫潤的眼神所驚醒,臉上不由泛起一陣紅潤。這才羞赧的問道:


    “已經救出來了嗎?”


    見到韓冬的點頭迴應,心頭一鬆,隻覺終於將自己心中最沉重的巨石挪開。看看就坐在身邊的韓冬,昏暗的燈光下,兩個人的影子緊緊靠在一起,不由覺得整間小屋充滿了溫馨。


    方靜迴到了老家,越心馨已經和她的父王匯合,越月將軍又被救出。父親安排的事情和自己需要做到的事情,都已全部做完。


    現在最後隻剩下找到父親的墳地,拜祭孤單的爹爹,卻不知他會不會陪自己一起……


    她卻不知道,隻要自己開口,就算是龍潭虎穴,韓冬也會陪她一起闖過。


    油燈漸漸熄滅,身體依然虛弱的梁雨蓿在心安之下,一陣睡意襲來,慢慢側傾在了韓冬身上。就連韓冬取過一件衣衫,輕輕為她披上也沒有驚醒。


    ……


    清晨山林中清脆的鳥鳴驚醒了梁雨蓿,身邊仿佛倚靠著一座安穩大山,溫暖而又踏實。側頭一雙溫洵的大眼正看著自己。


    窗邊透射的朝陽灑在他臉上,一種從心中快要溢出的幸福,仿佛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還給他一個甜美的笑容,窗外已經傳來鄰居們開始一天勞作的聲音。不由拉起韓冬的手,推門而出。陽光下,隻覺得整個天地都充滿了神采。


    低矮的院牆邊,一對中年夫妻扛著農具走過,善意的望著這對青年男女。風采絕俗的兩個人站在一起,就仿佛城裏評書先生,在傳記中描述的金童玉女一般。


    “許大哥早啊!和張嫂一起下地呀!”


    梁雨蓿不太好意思的放開韓冬的手,用一聲歡快的問候,換迴來兩張笨拙而又熱情的笑臉。在韓冬兩人的目視中,梁雨蓿所稱的張嫂好似想起什麽,迴頭說道:


    “我和你許大哥今天會迴來的比較晚。早上剛熬的粥就在夥房灶上,趕緊去吃點。等晚上迴來,我做幾個菜,讓許大哥陪……陪著好好喝兩盅!”


    張嫂所說話語中,雖然因為不知道怎麽稱唿韓冬而有所停頓,但其中的熱情直爽絕不容懷疑。


    梁雨蓿高興的答應道:“好的,太麻煩張嫂了,他叫……”


    突然想起自己也還沒問過他的姓名,話到唇邊轉頭看向韓冬。


    雖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山野鄉民的善良和淳樸,韓冬心中依然湧起一道暖流。


    看著眼前如苜蓿般堅強而又美麗的女子,首次升起一個念頭。這種簡單的生活,或許就是每個人心靈深處,最渴求的向往。而這個在世上再無親人,孤苦飄零的女子,這種願望應該更加強烈。


    不假思索,韓冬極其自然的握住了梁雨蓿的手。兩個人一大一小的兩隻手相比,強壯有力的大手,光滑圓潤,瑩瑩如玉。


    而梁雨蓿纖細修長的手,本應細/膩/柔/軟,卻因背負太多的責任,布滿了傷痕,變得有些粗糙。


    韓冬手指緩緩滑過她手上密布的傷痕,在她手心寫出了自己的名字。指間滑過的溫度,讓梁雨蓿手掌一顫,喃喃的說道:“韓冬!”


    紅潤的嘴唇異常用力,好似要將這兩個極為普通的字眼,牢牢篆刻在心靈深處。


    ……


    吃過張嫂特意為兩人留下的白米粥,梁雨蓿隨著韓冬向村外走去。


    秋天的山林中,許多無名的野果成熟了。山路的兩旁,就全生長著一種橙黃色,渾身帶著毛刺的野果。野果隻比葡萄略大,散發出酸澀的氣味。


    看著周圍成片的野果林,韓冬不由露出了一絲笑容。隻不過,沉浸在自己幸福天地中的梁雨蓿卻沒有發現。


    韓冬沿路仔細觀察著這些野果的生長情況,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明顯。兩人轉過一道山梁,前麵不遠就是許大哥和張嫂勞作的梯田。


    梯田不大,一片綠油油的稻苗。載下不久的秧苗正是需要水的時候。許大哥正挑著兩隻裝得滿滿水桶,從遠處崎嶇的山路上走了過來。


    韓冬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好像都知道對方心中的想法,見韓冬上前好似準備接過許大哥肩上的水桶,梁雨蓿不由嫣然一笑。


    有了韓冬兩人的幫忙,預計要到下午才能完成的農活,在中午就已經完成。迴來的路上,潑辣的張嫂不住問梁雨蓿,手中兩隻野兔怎麽做才符合兩人的口味。


    這是韓冬在挑水時,順便在路旁抓到的野兔。在天下武道大宗師麵前,這兩隻野兔實在沒有一絲逃跑的機會。


    鮮嫩的野兔,在廚藝不錯的張嫂手中,裝滿了四個大大的海碗,隻需要聞到讓人垂涎欲滴的香氣,也讓人覺得一定是難得的美味。


    鄉野人家對待客人永遠不會怠慢,誰家來了一位客人就是全村的喜事。收拾了一桌的好菜之後,整個村落也隻有的十口人,全部集中到了許大哥的院子裏。


    鄉村之中,並無婦孺不見外客的規矩,但隻有成年的男丁才有資格入席,卻是鄉俗。四戶人家加上韓冬和梁雨蓿,也隻有五個成年的男丁,五位成年女子,還有兩名垂髫孩童。


    梁雨蓿口中的許大哥許波,正是這幾戶的族長。山野之中並無太多講究,均以年歲來續排行長幼。等五人坐下之後,婦孺圍在一起,熱熱鬧鬧好似年節一般。


    許大身為族長,自是首先舉杯勸飲。韓冬看著自己麵前的大碗,自釀的酒水稍顯渾濁,散發出特有的香味。有一種一口飲下的衝動,隻是身體卻本能的發出排斥的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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