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


    看守人看著牢裏那個原本閑得無事還會紮紮馬步練練功的人,如今卻在床上躺了兩日了,當下頭皮發麻,連忙大叫一聲。


    他剛叫完,段影就從床上翻了下來,露出一張燒得通紅的臉!


    “快上報!”


    消息傳出去沒過多久,腳步聲不絕於耳,竟是皇帝親自帶著一眾太醫來了!


    “你好大的膽子,誰準你私自苛待的?!來人,杖八十以儆效尤!”


    看守人口中一邊苦苦求饒,心裏一邊想道,王爺誠不欺我啊!可這幾日明明已經悄悄的做了防寒布置,為何還會病倒啊?!


    幾個太醫挨個看了,皆道是寒氣入體,再待在這濕氣寒重的牢獄裏,恐怕無法恢複還會落下病根。


    皇帝一想,你不是不想進宮嗎,現在沒人逼你,你卻不得不入!


    遂力排眾議,將人安排在了離他寢殿不遠的春分偏殿。


    眾內官都道不合規矩,此女無名無份,實在不能入殿,直勸諫到皇帝震怒說要將他們打死這才作罷。


    於是段影在無意識間就當了一迴紅顏禍水。


    皇帝迫不及待想看到段影醒來發現身在皇家內苑的表情,是以沒事就守在她床邊,要她睜眼第一個看見的就是自己,一眾太醫卻不知他心思,因聖駕在側,更是不好發揮,幾日過去,段影的熱隻增不減,皇帝勃然大怒,命太醫院傾巢而出,日日會診,三天之內還治不好區區風寒就殺了換一批新的太醫!


    直到皇帝的貼身太監突然急急走了進來,附在皇帝耳旁說了幾句話,皇帝才又撂了一遍狠話走了。


    一眾太醫終於癱坐在地,大冷的天,他們卻汗流浹背。


    有個人默默舉手發言道:“諸位大人,我、我隻是個獸醫……”


    太醫院院首大人隻看了他一眼,便苦笑道:“皇上真是病急亂投醫,竟連你也抓了來,如今她不醒來,我便是想讓你走,你也走不了了。”


    獸醫愁眉苦臉,他還惦記著那即將臨盆的母馬呢……


    等到皇帝處理完政務,便又雷打不動的來守著聽他們會診了。..


    院首大人輕咳一聲,開頭道:“風邪入體。”


    後麵的太醫依次接道:“風與寒合。”


    “機體不固。”


    “寒性收引。”


    “閉塞皮毛。”


    “邪鬱肺衛。”


    “肺失宣降。”


    “衛陽失溫。”


    ……


    聲音戛然而止,眾太醫看向獸醫,獸醫一愣,什麽?輪到我了?我也要說?我該說什麽?


    獸醫很鬱悶,他想起小馬幾天前胡亂吃了髒物,也有些虛浮發熱,遂道:“吃錯東西?”


    “……”


    眾太醫不答話,心裏卻道,瞎說什麽大實話,就你會治病是不是?!


    要不是被永安王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眾太醫會不知道這是外物所致?!


    然而皇帝聽了卻將獸醫召到近前:“你說什麽?”


    獸醫雖然忐忑,卻瞧著皇帝感興趣的樣子,便也直言不諱:“微臣那小……病人便是如此,催吐再精心照料就行了……想來那牢獄裏飲食不好,聽說常會饑一頓飽一頓,更有甚者會吃蟑螂老鼠……所以,微臣覺得,或許病人饑不擇食,吃了些不能吃的東西才會如此……”


    眾太醫心裏又道,饑不擇食?你當是你那些小獸麽?餓了就去胡亂吃東西,這是人好不好?!


    皇帝聽完卻想道,到底是段影這男人當得太久,竟讓人忽略了她不過也是個弱質女流的體格,雖然是自己讓人餓著凍著她的,原本隻是想讓她吃點苦頭服個軟,結果事情卻演變成這樣,於是歎了口氣,問道:“眾太醫以為如何?”


    “……”


    眾太醫早已將消息傳給永安王,說皇帝隻給了三日,他們再拖延下去小命休矣,永安王隻迴了四個字——順其自然。


    遂眾人也不隱瞞,紛紛道:“可行。”


    待段影再醒來時,獸醫的官也升了一階,不但獸醫當不成了,院首大人為了不讓人知道他曾是獸醫,更是將一身醫術悉數相傳,雖然獸醫其實隻想當個獸醫。..


    經此一遭,別說眾太醫,便連段玉羲也沒有想到,皇帝竟會對段影如此在意!


    或許真如段影所言,皇帝對她確有幾分真心,隻是那真心與皇權相比又孰輕孰重?便隻有皇帝自己知道了。


    其實這些天段影並未昏迷,那藥丸入體,隻是讓她體溫上升,卻並不像發燒那般讓人虛弱無力,當初還是她故意從牢床上滾下去的呢,她就是不想起來麵對皇帝罷了。


    如今不麵對也得麵對,皇帝都把她搬進宮了,她不攪個天翻地覆都對不起皇帝的厚愛。


    所以她雖無名無分,但宮裏的人都是人精,看到皇帝那般緊張態度,便都把她當娘娘伺候,就連宮妃們也不例外,俱都跑來噓寒問暖。


    皇帝樂得見她主動融入後宮生活,也不阻攔,各宮妃就更加肆無忌憚的往她這裏來。


    段影一邊接見一邊拿著個小本本將內宮裏那些人物關係理了個順。


    然後今天帶領這個宮妃去找那個的麻煩,明天領著另一個又迴來找這個,後天再聯合一批去對付其他的,大後天……


    眾宮妃也不是省油的燈,反正有人強出頭,借刀殺人,還怕段影的刀不快呢。


    段影呢,根本就不想動腦筋,手段就是這麽簡單粗暴,大家看不順眼就別憋著了,耍什麽心計,能打就不要說話了。


    這還是醫聖師父教她的。


    所以天天有宮妃鼻青臉腫的去找皇帝哭訴,皇帝正心煩不已,這幾日南疆邊境邊民無故失蹤,邊官隱而不報,直至蕎麥城快成空城了,段玉羲才慢吞吞的前來奏報,皇帝勃然大怒:“早幹什麽去了?現在才來報?!”


    段玉羲作出一副傷心欲絕,生無可戀的表情:“臣妻未歸,臣無心他務,臣自知失職,還請皇上撤了臣的軍務,放臣做一個傷心人吧。”


    皇帝不接他關於妻子的話題,將他的奏報扔到他腳下:“你是不是覺得駐守南方朕非你不可?!你看看你現在什麽樣子?!衣冠不整,成何體統?!”


    早年因為對南疆知之甚少,故輕視南疆,以為其不過蠻夷之地,是以不重視,段玉羲這些年也將南方管理得很好,所以皇帝這話問出來,自己都心虛。


    段玉羲也不接皇帝那一句,本來就是故意在朝服裏麵穿的紅衣,還故意從脖頸那露出來,為的就是膈應人,所以當下毫無誠意的迴道:“臣還有婚禮尚未完成,不敢脫下,請皇上恕罪!”


    皇帝氣得掀了一迴桌,指著他道:“要不是在先帝麵前許了諾,你以為朕會容你放肆到今天?!”


    段玉羲不答,垂著手,作一副恭敬的樣子。


    邊民失蹤,往小了說也許是個偶發事件,往大了說,畢竟挨著南疆,怕的是南疆有什麽異動。


    “朕命你即刻出發,去往南疆,查清緣由,不得有誤!”


    段玉羲還是不答話,不說去,也不說不去。


    皇帝氣極,卻突然冷靜下來,眯著眼睛,想了想,然後道:“朕答應你,先不封她。”


    段玉羲於是拱手領命道:“臣遵旨。”


    就在段玉羲要退下的時候,皇帝說了一句:“你也莫要忘了,在先帝麵前,你又允諾了什麽。”


    “臣沒忘。”


    段玉羲說完便頭也不迴的走了。


    皇帝看著段玉羲的背影,露出了一絲冷笑。


    血脈相連,為了一個女人,竟敢如此悖他!兄弟情分,也不過如此!


    想到那個女人,皇帝又頭疼起來,那麽多宮殿,沒有一個不哭著求他為其做主的,想到那些宮妃背後的勢力,少不得還要挨個去安撫一番,想到這裏就禁不住咬牙切齒。


    是以,當他怒氣衝衝的要找段影發難的時候,段影正在一張紙上書寫著什麽,一眼瞧見他,立馬也跟那些宮妃一樣哭哭啼啼的迎了上來。


    皇帝忍不住頭皮發麻,立馬道:“朕先說!”


    段影一愣,道:“哦。”


    “咳,縱橫捭闔,各個擊破,你這些年來的將軍看來沒白當!”


    段影聞言,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輪到自己了,醞釀了一下情緒,然後道:“皇上救命!後宮三千佳麗眾誌成城,都要殺我!”


    “……那還不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段影抽泣道:“我能怎麽辦,我也是為了自保啊,皇上對我這般好,她們妒火中燒,恨不能一人一口將我吃了!眼下我處境危險,皇上當日將我放在宮中,難道是為了棄我於不顧嗎?!”


    “……”皇帝氣得眼皮子直跳,這麽說起來,還是自己的錯了?!


    “算了,皇上是君王,操心完政務,還要滅後宮三千佳麗的火,實在不能讓你太為難了。”段影嚶完,又善解人意了一迴,隻是聽在皇帝耳裏無疑於暴擊,但當事人毫無自覺,將那並不存在的眼淚一擦,然後將剛剛寫好那紙舉了起來,隻見上麵歪歪扭扭的寫著一個“連”字:“皇上你是不是打算封我為妃啊?我想了想,你就封我為‘連妃’吧,我孤家寡人的,特別喜歡連坐!”


    連坐?這後妃哪一個不是牽一發而動身,若是能連坐,他隻怕要當個孤家寡帝了!


    這是**裸的威脅!


    “……你是不是太自信了?篤定朕不會殺你?!”


    麵對皇帝沉默了良久才吐出這麽一句威脅的話,段影反而笑眯眯的點了點頭:“是啊,臣已經死過一次啦,皇上也痛過了,肯定不會再舍得讓臣死的!”


    “……”皇帝覺得自己要是再跟她多說一句話便要氣得吐血了,遂問道:“你執意選第二條路不改?”


    “嗯,不改,關我一輩子也不改。”


    “好,很好,好得很。”


    皇帝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段影看了看他,卻覺得他哪裏都不好。


    第二天,當大鬧後宮那位無名無分的女子被處死的消息傳到段影耳朵裏時,她已經穿迴了男裝,站在了自己王府的院子,呆立良久,恍若隔世,段影看著那樹上掛著的已不辨形狀的花燈,愣愣出神。


    “隻願君心似我心”。


    鴻雁傳心似還曆曆在目,花燈節卻早已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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