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


    青山絕壁上,有人揮劍刺晚霞。


    地上散著一地的紙畫。


    有的已完工,工筆講究,入畫仔細妥帖,有的隻畫到一半,更有甚者,隻餘一顰一笑。


    祝月溪將畫一張一張撿起來,渾然不顧這些畫像尖刀一樣刺入自己的心髒。


    畫上的是一個女子,或在舞劍,或在望天,或在侍弄花草,又或在叉腰笑得猖狂……


    每一張都很鮮活,仿佛畫上人就在眼前一般。


    不是畫工有多麽厲害,就是在畫畫的人腦中,此人有多生動刻骨。


    不然怎會如此逼真?!


    祝月溪看著畫上人熟悉的眉眼,麵紗下的臉早已被淚打濕,可是別人看不見,他也看不見,自己便也可以當作沒看見,所以她笑了:“你怕真是瘋了,竟會臆想他是個女子。”


    見人根本不理會她,祝月溪也不氣餒,繼續道:“連從小到大陪伴自己的彎刀都可以棄了改為習劍,怪不得那麽容易就拋棄了自我,我不該怪你,對自己尚且無情,更遑論別人,這世界突然之間在你眼裏,就隻剩了你和他吧?”


    那人聽了這話,終於將劍一扔,轉過身來,黑發飛舞,麵容清冷得如同絕壁上的雪蓮。


    卻是一貫溫柔的許蘅之。


    隻是如今在他臉上半分溫柔也無,他將自己融進這青山絕壁,明明站在你麵前,卻遠得堪比天外。


    “誰準你來這裏的?”


    祝月溪搖晃著滿身的鈴鐺,在風裏像是笑聲一般:“王子大概忘了,我如今貴為聖女,是傳達南疆荒神聖意的使者,這南疆雖大,哪裏又是我去不得的呢?”


    許蘅之看著透著三分嫵媚邪氣的祝月溪,對方早已不是那個月光下天真明快的小溪了,而自己跟她不過一樣,都是不肯放下的人罷了。


    “是我對不起你。”


    “……”祝月溪未料到他會突然如此說,嗬嗬笑道:“怎會呢,在菌山上,若不是你救我,我也活不到現在呀,就是不知道你那個心上人知道了會如何想呢。”


    於是許蘅之腦子裏又想起了那個山穀裏笑容明媚的女子。


    他想起自己的畫,猛然看向地上,然而地上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我的畫呢?”


    “扔了,”祝月溪指著絕壁下的雲霧繚繞:“就在下麵,想去找嗎?”


    “你不用刻意激我,”許蘅之收起表情,淡然道:“它們就在我腦海裏,哪裏也去不了。”


    雖然那樣生動的表情是對著別人。


    但沒關係,許蘅之已經在腦海裏自動加工為那山穀裏的日子,隻有他和她。


    若他早點下定決心,也許這樣的日子就不隻是在腦海裏了。


    “從前,我覺得你是世上最溫暖的男子,你待所有人都那麽的好……”祝月溪迴憶長情,卻忽然一收,冷笑道:“直到我見到你在他麵前的樣子……原來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是我誤會你了,你對我們不過是溫和有禮罷了,原來,你竟然是一個沒有心的人,原來你竟然是個誰也捂不熱的無情之人。”


    許蘅之聽了這話絲毫不怒,任由祝月溪又嘲諷了兩句,後者自覺無趣顧自離開。


    他這才將長劍撿起,用手指慢慢的摸著,喃喃道:“不,不是的。她捂得熱的。”


    自他阿爹早逝,族人欺他們孤兒寡母,他若沒有一顆比石頭還硬的心,怎麽能活得下來?他若不與他人示好,怎麽能贏得人心,安穩的坐上王子的位置?


    不過是沒人知道罷了,誰會關心真實的他會是什麽樣子呢?


    又或許他原本不是這樣子的,可誰知道他該是什麽樣子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了。


    直到他被嚓木下了毒,逃到麥香,忘記了自己是誰。


    直到他被段影撿到,做了阿蠻。


    但身體的記憶卻沒丟,於是他慢慢的將自己的毒解了,慢慢的記起自己是誰了,卻也不肯做迴許蘅之了。


    因為他更喜歡那個叫“阿蠻”的自己。


    還有那個讓他覺得世界變小的人。


    “所以,捂得熱的。”


    風一揚,掛在絕壁上的一張畫終於如祝月溪所言飄入雲霧裏。


    而其他的畫呢,都在祝月溪的袖袍裏,她那寬大的聖女服將她籠在其中,旁人都看不清她的身形。


    其實祝月溪又長了一歲,女孩子每一年都不同,身體已經慢慢長開了,她卻再也沒有成長的喜悅了。


    她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將那些畫一張張貼在暗室裏。


    此後的每天,她都要進去看一看,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如今深受霸道蠱毒侵蝕是因為誰!失去愛人和未來皆是因為誰!不得不做一個連自己都厭棄的人又是因為誰!


    被惡毒怨憤的目光直視,而那畫上的女子卻毫無所覺,手上明明拿著劍,卻隻知道眉目含情,言笑晏晏。


    永安王府。


    段影挽了一個劍花,向段玉羲笑得那叫一個自信:“來吧。”


    “……”


    段玉羲聽暗衛說段影每天都往永安王府跑,還以為……


    風塵仆仆的趕迴來,卻見對方拿劍指著自己,一股疲倦湧上心頭:“你又想幹什麽?”


    “當然是為了贏你呀!”


    段影看段玉羲毫無興致,於是激將道:“怎麽著,你不敢還是賭約的事不認賬了?!”


    段玉羲一口茶還來不及喝就來見他,卻不料隻是上趕著來被人推開。


    看見段影急切的臉,段玉羲心裏一沉再沉:“你就這麽急著要贏嗎?”


    當然啦,不贏怎麽將這事定下來?!要不是早有約定不得故意認輸,老子這就棄劍投降了!


    再說了,不急行嗎?老子每天看見皇帝用你看老子那種目光看著老子,老子就菊花一緊啊!


    段影內心咆哮,耐心無:“有什麽話,咱們比過再說吧!”


    “……”


    段玉羲握著劍,慢慢走向院子中央。


    嘖嘖,他怎麽看起來不太開心?


    沒事的,待老子贏了他給他一個驚喜吧!


    段影萬年心大如海,根本沒注意到段玉羲將劍用左手握著動了兩下才換到右手,待段玉羲一進場,便大喊一聲衝了過去:“我來了,你可要小心著!”


    果然不出段影所料,段玉羲的功夫根本還沒恢複完,他右手的劍招是花架子,毫無劍意!


    段影怕傷了他,一邊放慢了攻勢,一邊勸道:“雖然咱們說好不能認輸,但是吧,你我實力相差懸殊,再打下去也不會有什麽變……”


    “變”字剛落,段影眼前劍光一閃,不由得後躍一步,段玉羲卻變守為攻,將劍舞得如一張網,瞬間便將段影網在裏麵,段影吃驚之餘被段玉羲將劍都擊落了!


    “你你你你……”段影指著段玉羲的左手,抖得像個帕金森:“你作弊!”


    段玉羲斜睨他一眼,扔了劍,走向不遠處的亭子。


    “你輸了。”


    “……”


    立下比劍賭約的時候有規定必須得用哪隻手握劍嗎?


    沒有。


    可是從來沒有見他左手握過劍啊?!


    明明在山穀裏還經常安慰右手受傷影響武功的段玉羲啊!


    若是還有左手可用,幹什麽經常作出一副可憐的樣子啊?!


    這是赤裸裸的欺騙啊!


    “你會後悔的!”


    段影氣唿唿的拿著劍迴了府,一進門就看到一身明黃衣服的皇帝正在自家院子裏賞花。


    正嚇得掉頭就要跑,誰曾想有個該死的小太監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他了,眼看小太監又要被踩尾巴了,段影連忙迎了上去:“不知皇上駕到,臣未曾遠迎還讓皇上久等,真是罪該……”


    皇帝旋風般跑過來,一把將段影抱住,一根手指還豎立在段影唇上:“休要胡說!這個字,朕再也不想聽到了!”


    “……”


    天呐!皇上最近越來越瓊瑤了!


    段影不由得想起話本裏描寫兩人的橋段,越來越感覺熟悉,再看皇帝那火熱關切眼神,頓時慌了:“皇上,你是不是偷偷看咱倆那些話本了?你不要相信啊,他們都是亂寫的啊!”


    皇帝輕輕的刮了一下段影鼻子,笑道:“……你不是說你沒看嗎?”


    “……”


    “欺君之罪,朕該如何罰你呢?”


    “……”


    夭!壽!了!


    段影無語問蒼天:段玉羲,贏了我你真的會後悔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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