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了他糧食,他便是眾矢之的,你走了以後,便會有許多快餓死的饑民來搶他,到時候他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沒人知道。這是大難當頭,人人為了保命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前朝更有易子而食的慘劇,你若真想救他,就等我們進城發放糧食!”


    杜漓玥雙手一顫,原本快要遞出去的幹糧硬生生的收了迴來。


    她不忍心看對方渴望的眼睛,而是坐上馬車,衝著杜清遠低聲說道:“是女兒欠缺考慮了,還望父親不要生氣。”


    杜清遠輕哼了一聲,親手取過她手中的幹糧重重丟在桌子上,“這兒是江州,不是你可以為所欲為的京城,我如今名義是欽差,實則不過是被貶來做苦活罷了,你若是這麽魯莽,我身為丞相也無法保全你。”


    “女兒知道了。”杜漓玥心中五味雜陳。


    馬車經過的地方,哀嚎從未斷過,處處都是呻『吟』,杜漓玥不敢掀開簾子去看,生怕動了惻隱之心,杜清遠說的沒錯,現在不是施舍好心的時候。


    在沒有能力救助所有人之前,無論救誰,都勢必是將他推向更深的火海。


    “大人,郡主,我們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杜漓玥幾乎快無法忍耐心中的煎熬,外頭震天的哭喊總算消失了,木夏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杜清遠看了她一眼,“收拾好自己的情緒,隨我下車。”


    他說完便走了出去,杜漓玥連忙整了整衣冠,隨他一道下了車,便看見麵前是一座巨大的城牆,城門處站著一批衣裳寒酸的人,一批守衛布滿了四周,抬頭看去,隻見方圓十裏內外竟然沒有難民。


    她來不及多想,已經走到了那些人的麵前。


    “委屈杜大人千裏遙遙趕來,下官實在慚愧。”為首的一名戴著烏紗帽的官員愁眉苦臉,麵『色』黃瘦,比難民也好不了多少。


    杜清遠先是打量了四周一番,才拱手道:“真乃是天災,怪不得誰,李大人不必自愧。”


    二人一番官場上的寒暄,杜漓玥衝著木夏遞了個眼『色』。


    “這位可是杜大人的家眷?”李大人總算注意到了她。


    杜清遠哈哈一笑,招手道:“漓玥,快過來見人。”


    杜漓玥應了一聲,卻並沒有行禮,隻是點了點頭,“小女杜漓玥,見過李大人。”


    “年初她因治好了天花,被皇上封為光華郡主,打小心『性』高傲,沒有受過委屈,又受了這等封賞,往後行為若是有得罪怠慢你的地方,還望李大人多多見諒。”杜清遠笑道。


    一聽見郡主二字,李大人眉心一跳,臉上的神『色』也愈發小心謹慎,“哎呀,竟然是郡主,是我怠慢了才是。”


    對於這些官場上的寒暄,杜漓玥一向沒有什麽心情理會,她隻是漫不經心的賠笑,耳邊傳來木夏低聲的言語。


    “地上有不少淩厲的腳印和散落的布料,看上去難民不久前都被趕走了。”


    杜漓玥點了點頭,看向李大人的眼神也冷了冷。


    趁著眾人沒有發現,一旁一直蹲在樹叢裏的小小黑影忽然衝了出來,他身子小,腳步又快,侍衛們竟然沒來得及發現。


    隻聽見杜漓玥哎喲一聲,仰頭倒在了地上。


    木夏下意識拔出劍身衝著黑影刺了過去,杜漓玥連忙不顧疼痛握住了他的刀劍,瞪大雙眼道:“不要!”


    鮮血滴滴答答的從掌心滑落,杜漓玥連忙看懷裏的小人。


    隻見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渾身沾滿了泥巴,正死死的抓住自己的衣服,狗一樣的聞著她的衣袖,對她並沒有任何的惡意。


    見他沒有受傷,杜漓玥鬆了一口氣,攔住了木夏與杜清遠的責問,將小男孩拉起來,輕聲問道:“你為什麽要撞我?”


    小男孩警惕的看著她,“餓。”


    一個簡單的字,聽的餘下的人都麵『色』陰沉,木夏看了杜漓玥一眼,“郡主,此地難民流離,不能保證這孩子是否安全,要怎麽處置?”


    杜漓玥往一旁看了看,見杜清遠和李大人等人也在等候她的迴答。她隻當做沒看見,輕聲道:“你莫要傷害他,小小年紀,身旁沒有父母,餓成這樣本就已經足夠可憐,他應當隻是為了討口飯吃。”


    木夏猶豫的將劍『插』迴了劍鞘之中。


    “過來。”杜漓玥一邊說著,一邊從車上拿出了剩下的幹糧,小心的包好放在了小男孩漆黑的手掌中,輕柔的撫了撫他的頭發,“這是吃的。”


    她忽然想起杜清遠剛才所說的話,特意叮囑道:“自己一個人吃光,千萬不要被別人發現,不然就會被人搶走,明白嗎?”


    小男孩一看見幹糧,眼睛都綠了,瘋了般抓起糕點就往嘴裏塞去,腮幫子鼓鼓的,活像一隻餓極了的老鼠。


    杜漓玥歎了口氣,直起身子問道:“父親,他小小年紀,恐怕已經喪了父母,隻有自己一人,我們能否收留他做個仆役?”


    “哪裏有這樣小的仆役?”杜清遠不悅的皺了皺眉頭,“我們這迴可不是出來玩的,眼下情況緊急,我們雖是官宦,卻也不是救世主,城中糧食甚少,我們的溫飽能不能解決都不知道,更何況再添一張嘴?”


    言下之意就是不行了。


    杜漓玥低頭,再次拍了拍小男孩的頭,“但願你能度過這一劫。”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看著她,沾滿髒汙的小臉上寫滿了懵懂,杜漓玥看著心疼,索『性』別開頭不去看。


    李大人將杜清遠一幫人引進了江州的官府中,官府破敗的不成樣子,唯有兩道門是新修的。看見杜清遠疑『惑』的目光,李大人苦笑著解釋道:“這些難民餓急了,就三番四次來闖官府的門搶糧食吃,這才換了堵結實的新門,他們都不敢來了。”


    杜漓玥心中咂舌,這江州的情況遠比她想象的更加艱難。


    杜清遠招手讓隨行的幾輛馬車都進了官府,拉著李大人的手走到一邊低聲道:“你莫要擔心,糧食的事情,皇上已經派人在安排了,相信不日便有糧草來江州。”


    李大人忙不迭感激道:“皇上聖明,我這庫裏的糧食不過那點,能不能撐過這幾日還不知道,外頭的百姓個個都嗷嗷待哺,田裏的蟲啊草啊都被吃了個幹淨,再沒有救濟糧下來,恐怕江州就要變成死城了!”


    “莫怕。”杜清遠忽然神秘莫測的指了指馬車,“我帶了一些相府的存糧來。”


    趕車的馬夫將馬車簾子一掀,往下搬了些行李,隻見被藏在後麵的是一袋袋鼓囊囊的糧食,李大人一看,眼睛都直了。


    他顧不上說話,衝過去抱著裝米的袋子反複打開看了幾遍,說話都語無倫次起來,“杜大人真是我江州的救星啊!”


    後麵的幾輛馬車都是如此,一袋袋存糧擺滿了大堂,侍衛們一袋袋的運往庫房,李大人拍著心口笑道:“有了這些,這半個月也能熬過去了。”


    “隻能熬半個月?”杜清遠皺眉問道。


    李大人苦笑著擺了擺手,“杜大人,你在京城,自然不知道江州的苦處,這人口基數大,又都是拖家帶口的,米發出去連個響都沒有,吃飽了一個,還有一家老小等著喂呢。”


    杜清遠無奈,隻好安慰道:“明日我親自去江上看看情況,這陰雨綿綿,還不知道要下多少日,先把河道疏通了的好,免得災情嚴重。”


    好不容易等他們寒暄完了,杜漓玥進了屋子,官府的擺設陳舊而簡陋,和丞相府自然沒得比,杜漓玥也不嫌寒酸,有個睡覺的地方就好。


    過了一會,木夏從窗口爬了進來。


    “讓你去查的事情查到了嗎?”杜漓玥攏了攏頭發,拿著雞『毛』撣子四處掃了掃灰塵。


    “查到了。”木夏從袖子裏『摸』出一張『藥』方遞了過去,上頭的字清清楚楚,杜漓玥一看就知道這是什麽病。


    “還真開始發展疫情了……”杜漓玥皺著眉頭坐了下來,按著太陽『穴』問道,“這方子是哪家開的,可靠嗎?”


    木夏點頭道:“這是江州最大的百善『藥』方的方子,聽說近來開出去許多,不少人都喝著這個『藥』。”


    “這江州的情況惡劣,遠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恐怖,能喝上『藥』的,都是家中還算殷實的,而那些喝不上『藥』的難民大有人在,我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天花的事情再擴散一次。”杜漓玥隻覺得頭痛,“也罷,你再去打探打探病情的傳播情況,『藥』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木夏應聲而去,杜漓玥抬頭看了看天,天是湛藍的,地上的人們卻慘絕人寰。


    次日一早,杜漓玥便敲響了杜清遠的房門,進門一看,才發現李大人也在。


    “你找為父有何事?”杜清遠問道。


    杜漓玥將昨日木夏找到的方子擺在了杜清遠的麵前,手指在上麵點了點,輕聲道:“這是女兒在百善『藥』方看見的方子。”


    杜清遠不明所以的問道:“何意?”


    “父親和李大人不懂醫術,或許看不懂,但女兒略懂皮『毛』,看得出來這方子是治愈初型疫病的,說明現在江州已經有疫情在發散了,假以時日必成大患,父親和李大人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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