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了很久很久,才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年輕人。


    那是一張很年輕的臉,年輕人很好看,也很陽光,她覺得很麵熟,就像見過很多次,卻絲毫想不起來在什麽地方見過?


    她覺得眼睛酸澀,就像一個在黑暗裏麵待久了的生物初次碰見陽光,而後被陽光刺傷了眼睛。那樣的難受。


    冥冥之中,她聽見有人說,就是這個人了。


    這個滿是陽光的男人,一定能夠救她出泥濘,可是,她想,何必呢?就算可以救她出泥濘又怎麽樣呢?


    很多年前,她也以為那個男人可以。


    可最後,救她出泥濘的人是他,推她入黑暗的人還是他。


    那樣難受的滋味兒,她不想再嚐第二次了。


    砰的一聲,她關上門。


    麵無表情的麵孔上眼淚默默的流出,她偏頭愣了一下,蹲在地上,抱住自己。


    她想,真糟糕,她的狀況可真不好。


    見到一個人就想纏上去,太賤了。


    她緩了好一會兒,洗了把臉,看著鏡子裏自己的雙眼不再紅腫,這才打開門。


    青年並不靠近,而是站在原地,笑道:“我叫李安。”


    白歡喜沒有說話。


    李安歎了一口氣道:“明明咱們昨天才見過麵的,你又不記得我了。唉……你不記得我,可我卻記得你,我很喜歡你。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是在燒烤店裏見麵。”


    “我不記得。”白歡喜關上門。


    她想起來了,這個叫李安的人,好幾次都出現在她生活中,不止一次想要接近她。


    她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她渴望有人接近她,但是又覺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她沉默的站在門後。


    李安卻溫柔的笑著道:“沒有關係,你不記得就算了,就把這一次當作我們初次見麵,好嗎?你好,我叫李安,第一次見麵,請多指教。”


    隔音並不算好,聲音透過門,依舊傳了進來,她退後了一步,緊握的手反而鬆了一些。


    她再次打開門:“你要怎麽樣才走?”


    “陪我一起走一走吧。”他誠懇道,“一直關在家裏,整個人都會發黴的。”


    她說:“陪你一起走一走,你就離開。”


    李安點點頭。


    兩人在樓下走著。


    白歡喜原本隻想和他在小區裏麵走一走,畢竟小區外還有那些人,麻煩的很,她不想和那些人打交道。再者,她想盡快的擺脫李安。


    她一個人生活的時間長了,生活作息早已經固定下來,稍微有所改變,就會讓她內心恐慌,她不想李安那麽接近她。


    不與他人接觸,不用去在乎別人,自顧自的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才會讓她感到安心。


    她本來想快點打發走李安,卻在李安不斷的引導下,出去吃了一頓飯。


    李安並沒有吃太多,用他的話來說是他本就吃過的,他如今不過是為了讓白歡喜吃飯而已,長期的飲食不規律對身體不好。


    白歡喜,沒有說話,隻是沉著臉,不斷的往嘴裏麵塞著米飯。看起來好像生氣極了,可實際上不過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認真的關心過她的身體。


    所有人都浮於表麵的告訴她,你要好好吃飯,你要按時休息。


    誰不知道呢?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誰不知道呢?


    大道理,誰都懂的。


    每個人啊,都是那樣的忙碌,能夠抽出空讓別人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已經算得上是摯愛了。


    可她這人素來沒有自覺性,縱然被人囑咐著要好好吃飯,但是沒有人盯著的話,她隻會聽隨自己心意,高興怎麽來便怎麽來。


    她時常作賤自己身體,並且不覺有什麽不好。


    有一個人能夠這樣子認真的對待她,他內心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早已經忘了應該和別人怎樣正確的相處。


    她隻會兩種反應,一種是敷衍的嗯啊哦,一種是語出諷刺。


    該怎麽好好的和別人相處呢,她不明白。


    是的,她不明白。


    多可笑啊。


    她筆下有萬千人物,萬千人物身上皆是不同的性格,她將那萬千人物都塑造得很好,可她本質上卻是一個社恐患者。


    這世上的事總是這麽有趣的。


    一個聾子是舉世聞名的大音樂家,被後世歌頌;一個抑鬱症寫出溫暖人心的文字,寫“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願你有一個燦爛前程,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一個社恐,寫作上人物塑造的卻是最好的。


    這世道多可笑啊,真的是將詼諧的諷刺演繹的淋漓盡致。


    這個世界可真是不大友好,冷漠無情惡劣的像一個孩子——任憑心意,隨意打砸,毀壞一切美好的東西,看著眾生在煉獄裏掙紮才覺得有趣。


    她吃完飯,很撐。


    她喝了一口湯,才慢慢悠悠道:“小朋友,你靠近我,關心我,我很感謝你,不過你有關心我的這個功夫,倒不如去關心一下你的父母,實在不行,關心一下你的親戚朋友也是好的,沒有必要把精力放在我一個陌生人身上。”


    “可是他們讓我感到痛苦,你讓我覺得快樂。”


    李安在心裏補充到,傷害你,的確讓我覺得快樂。


    白歡喜看著眼前的青年,青年眼中有光彩,那光彩奪目,幾乎叫人心動。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手蒼白無力——一如她這個人,從骨子裏就透著無趣。


    如果,身邊的人注定要離開的話,那就索性從一開始就不要,免得後麵傷心。


    她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李安:“小朋友,算了吧。”


    她轉身走出去。


    她不愛打扮自己,於是常常是一頭披散下來的長發,過於寬大的上衣和極鬆的褲子。


    她二十七歲,還過得像十七歲一樣。


    或許是因為這些年來,她停在過去的歲月,心智並沒有成熟,連帶的,她臉上也沒有歲月留下的痕跡。


    她的外貌尚且年輕。


    如果她不說的話,別人也隻會是以為她是二十四五,她臉上尚且沒有生出皺紋來。


    女子一旦過了二十五歲,尚且不保養的話,就會以一種速度衰老下來。


    可她沒有。


    她雖然被抑鬱症不斷的折磨著,可從她的外表卻是看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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