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心十分無奈地看著自己的長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冷不丁卻見楚翊瑄正挑著簾,露出半個腦袋,正往這邊張望。


    “皇上!?”馥心大為吃驚,她的孩子們一聽見這句話,慌亂著紛紛迴頭襝衽下擺,奶娘和伺候的宮人也唿啦啦跪了一地,一個個高唿萬歲。


    馥心嘟嘴道:“皇上,您可真是的,次次都是這樣,藏在門外聽人家說話!哪有堂堂天子,做這種偷聽牆角的事呀!”


    “朕見梓茂他們都進來了,就是想聽聽你們母子母女平常說些什麽悄悄話。”楚翊瑄這才是由著蘭菱挑簾,邁腿進了內室,對眾人道,“都平身吧,今兒是皇貴妃的大日子,雙喜臨門,朕以為你們伺候的極好,每人賞半年月例,各自再升上一級!”


    一席話說罷,眾宮人皆是喜出望外,連連叩拜謝恩。楚翊瑄擺了擺手:“有空去萬華殿給你們主子燒香就行了。”說著,他將目光轉向馥心,笑道,“這下咱們可湊足了兩個皇子,兩個公主,下麵咱們再要一個什麽呢?朕還想要一個皇子!”


    “皇上!孩子們都在呢!”馥心佯怒嘟嘴,可除卻梓茂,靜元和容惠還不大懂他的意思。


    “父皇,我剛才還說呢,你看弟弟長得跟父皇好像呀,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呢!”楚梓茂又將話題轉了迴來,“父皇,你說是不是誰的孩子,就像誰呢?可是,兒臣覺得,兒臣跟您不大像!”


    “你呀,跟你母妃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時候。睡著了那個撅嘴的樣子,就跟你母妃一個樣!”楚翊瑄抬手在楚梓茂的鼻尖上輕輕一刮,溫和地笑著,“你看著弟弟,是很像父皇麽?”


    “父皇,一樣呢!一樣呢!”靜元和容惠也吵吵了起來。


    “那,父皇。梓泓弟弟長得像誰呢?我那天跟家曜去看了看。覺得他跟誰都不太像似的!是不是也有不像的兄弟呢?”楚梓茂歪著頭天真地說道。


    馥心聽了這話怎能不心驚膽戰,差一點就坐起來了!連小孩子都看出來不對頭,皇上還會毫無覺察麽?現在還不到大白天下的時候!今天這些話若是讓白曉雪聽了去。是一定會殺梓茂滅口的!她本能似的扯了一把梓茂的宮服袖子,厲聲道:“胡說什麽!弟弟還小,你能看出來什麽!?再胡說八道,就讓付老師打你手板!”一麵說。馥心一麵緊張地偷看楚翊瑄的表情。


    楚梓茂哇得一聲就哭了出來,看那模樣。真且是傷心委屈到了極點;緊接著靜元和容惠也受到感染,竟一起放聲大哭了起來。幾個奶娘嚇得周身一抖,趕緊上來各自護著自家的小主子們,生怕吵著睡著的寶郡王。可偏偏床上的梓赫竟是一副不受幹擾的樣子,睜著圓圓的眼睛還在往發聲處看似的——剛出生還不滿十二個時辰的孩子,竟有這樣的做派。讓楚翊瑄都有些吃驚。


    “這孩子倒有些大將之風,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啊!日後必成大器。”楚翊瑄說完這一係列考語。緩緩站起身,“琳兒,你好好養著吧,朕在稷宮還有些事,就先迴去了。”


    馥心不能起身送他,便派了蘭菱去送。她將所有人遣下,獨獨留下楚梓茂,厲聲道:“梓茂,今兒這話,是誰讓你說的?”


    楚梓茂嚇得周身一抖,更是堅定了馥心的想法,她撐著身子半坐起來,更是嚴厲地問道:“是誰教你的!快說!”


    楚梓茂這才是戰戰兢兢地開口道:“是……是家曜啦!”


    什麽!?韓家曜?這孩子,竟有這樣的心智?馥心不敢相信似的瞪圓了眼睛,而後發問著:“到底是怎麽迴事!你把前因後果都說給母妃聽!”


    就好像是被嚇到了一樣,楚梓茂說得十分雜亂,可馥心還是聽明白了:那天恆郡王降生,韓家曜吵吵著一定要去看看弟弟,兩人便相約去給皇後叩頭,又是央求了去看皇子。白曉雪正在興頭上,難免給這些小孩子顯擺。韓家曜看了看這個孩子,就覺得不大對頭,這孩子長相奇怪,不像白曉雪,竟也不像是楚翊瑄!


    所以,韓家曜動了個歪腦筋,讓楚梓茂就這麽說。


    馥心聽罷,用指甲刮了一下頭上的汗珠,趕緊再三叮囑著楚梓茂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此事。梓茂雖覺得疑惑,卻也聽了母妃的意思,用力地點了點頭。


    整個月子養得十分煩悶,加上天氣一天天熱了起來,馥心總是嚷嚷想要洗澡,蘭菱也隻好每天替她拿熱毛巾擦一擦了。趁著寶郡王百日誕,宗人府將皇長子正式劃歸為禧妃海蘭慧。


    盛夏炎炎,毒日頭耀得整個帝都長安似火焰山一般。正午過後,更是燥熱出奇,連一絲風都沒有。


    皇宮靜穆如斯,在這無風的炎熱午後,更是焦灼異常。除了正在當值的羽林軍,任誰也不願意在太陽下麵曬。


    鳳藻宮正殿上置了滿滿一缸碎冰,在這炎炎夏日裏冒著徐徐的白氣。殿內香薰風然,淺黃色的紗帳隨風飄飄。鳳藻宮主位,皇貴妃海馥心正慵懶地斜倚在鋪了天南絲墊的貴妃椅上假寐。


    蘭菱跪在皇貴妃一側,輕舉粉拳為她錘捏雙腿,臉上卻帶著幾分難以抑製的得意神色。良久,她見主子的如扇長睫微微顫了一下,便輕笑道:“主子,那‘棄選侍’已然在毒日頭下麵跪了快一個時辰了,您看,是不是該讓蘇喜打出去了?她一直求見娘娘您呢,說是想讓您開恩,皇長子已經不在了,他怎麽能隨便歸名在其他嬪妃的名下?她哭著說,是她自己的孩子!”


    “她若愛跪本宮的門庭,便叫她跪去。脫簪戴罪又怎樣?又不是本宮讓她父親賣官鬻爵!也不是本宮讓她墮掉妃嬪們的胎兒!”馥心合著眼厲聲道,”叫蘇喜給盯著了,若見她受不住了,快些抬迴關雎宮,皇上公務繁忙,可見不得這些髒東西!”


    “是,主子!隻是……到底是一夜夫妻百夜恩,那棄選侍到底是與皇上風雨同舟,若是給皇上看見了……”蘭菱似是還有顧忌,不由得添了一句。


    “放心吧,蘭菱,”馥心緩緩張開媚眼一線,露出的瞳仁竟帶著水晶般妖嬈的顏色,魅惑至極,”這個時辰,皇上且散不了朝呢!”


    蘭菱微怔,忽又佩服道:”主子聖明!”


    聖明?馥心卻隻是搖頭笑笑,又仰迴貴妃椅中假寐,思緒卻飛迴了數十年前。


    蘭菱啊,我若是聖明,也就不會答應夫人進宮了……


    她精神一下子聚攏忽而笑著:沈貞兒啊沈貞兒,你的生命終於走到了盡頭了吧?本宮才不會同情你,因為這都是你自己做的孽!


    這時,蘇喜小跑進殿,低聲道:“娘娘,那棄選侍熱得中暑休克,已是昏倒了,要不要?”


    “抬迴去!休得髒了本宮的鳳藻宮!”馥心冷笑一聲,緩緩撐著身子坐起,從頭上拔下一根金簪遞給蘇喜,“趁著無人注意,悄悄刺進沈貞兒的後頸!本宮今日就要超度了她!”


    “何必用娘娘的東西,這不是髒娘娘的寶物麽?”蘇喜低笑一聲,“有我跟江玉李懷,她活不過明天早晨!”說著,他再次打了個千,快速推出萱漓殿。


    “娘娘是要動手了嗎?”蘭菱忽然說道,“其實這件事,不是由夏修儀去做,是正好的麽?”


    “她是最後一招棋,也是我的王牌之一,現在打出來,為時過早了。”馥心又躺迴貴妃椅中,繼續讓蘭菱給她捶腿,“下一步,就該對付葉兒了。”


    “還有皇後。”


    得知沈貞兒突發急病死亡的消息,楚翊瑄還是失手打碎了一隻茶碗,滾燙的茶水濺了一地,楚翊瑄甚至都沒覺得燙。


    死了!這個曾經是宸妃,自己的最愛,草原上唯一的伴侶,死了。這個十三歲就跟了自己的女人,狡黠,聰慧,貌美,愛犯點小脾氣……可她死了,所有的這些屬於她的標簽,也一齊跟著不在了。


    楚翊瑄想站起來,最終還是失敗了。他提起狼毫毛筆,想為沈貞兒寫一封辭藻華麗的悼文,可是,提起筆來,幾次三番都是啞然。


    一個墨點滴下,楚翊瑄才是發現自己臉上亦是掛滿了淚珠。他從來不覺得沈貞兒的死會讓他如此傷心——盡管當年他是如何的喜歡她,甚至為了她,才讓登極行動被迫提前了整整兩個月……


    楚翊瑄竟是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之時,一側的姬威卻是低聲說道:“皇上怎麽了?是棄選侍的事,讓皇上哀愁了嗎?”


    “是啊,皇上若是心底不安,不如讓選侍小主的位份還是迴歸宸妃吧!身後事,也能處理的漂亮一些。”付凝輝刻意說得平實,他撩起眼皮一角死死盯著楚翊瑄,臉上滿是成分不明的意味。


    “其實,選侍也沒什麽不好……畢竟,朕再百年之後,也不想再見到她了。”楚翊瑄丟掉了筆,背合著雙手起身,將腮邊唯一的一顆淚珠擦掉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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