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對楚翊瑄的生母謝明霜根本不熟悉——甚至她的弟弟,曾經的晉國七公子謝明韜也不曾提過這位姐姐。謝明霜對於馥心來說,是一個謎一樣的女子。馥心在宮中的如意畫館曾經見過謝明霜的畫像。那是“停車坐愛楓林晚”一般的燃火楓紅之下,謝明霜一襲月牙白色的振袖宮服,頭發卻是少女一般的麻花雙辮,明眸巧笑,額角一點朱砂痣。謝明霜的美,是那種端莊而素麗的美,乍一眼看過去,並不會覺得她是怎樣的絕世容顏,然而越是看,越是覺得謝明霜美得叫人心曠神怡。


    “母親死後,我仿佛在一夜之間不會笑了。”楚翊瑄擁著馥心,眼光卻從她曼妙的身軀轉向雕滿了西番蓮和鳳凰的黃梨木天棚,他聲音幹澀,就好像隨時會掉下眼淚,“我沒想到母親會在祖父進軍晉國的前夜懸梁自盡……連父親都沒想到……她是整個燮王府的金色陽光……可惜,那一夜陽光隕落,便再也沒有迴到這個世間。”


    楚翊瑄左眼角忽然流下一行清淚,他抬起手,快速地擦幹淚水,聲音卻更複低沉:“琳兒,男人再是強大,大約在母親和所愛麵前,永遠也隻是個未長大的孩子吧!在草原上的那天,我得知了母親的死訊,仿佛在一夜之間長大了。因為母親的死,我想要複仇,可是我又向誰複仇?向爺爺?向整個大燮軍?還是向這個讓人不人鬼不鬼的世道複仇?”


    馥心見他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是十分激動,隻是那語調仍舊十分平靜:“琳兒,我知道你喜歡十五叔,這世上。能夠拒絕十五叔的女子,隻怕很少吧?我知道你喜歡他,沒有讓他死。琳兒,我承認我那時候是有些小孩兒脾氣,除卻是想試探你對他的愛,其實,我也並不想讓十五叔死……況且。十五叔是接我迴來的人。我又怎麽忍心?十五叔那樣的人,早早死掉太過可惜了,對於整個帝國。他還是有用的!


    “琳兒,我老實跟你說,我是說不出的疼惜你,比十五叔還要疼惜你!琳兒。隻要是你要的,隻要是我有的。統統都給你!”他又將目光移向馥心,手臂一縮,緊緊地抱著她。


    馥心聽著他的聲音甚是動情,心底不由得突突突直跳。她轉過臉看著這個身材並不偉岸的少年皇帝,竟是忽然生出一種從未的憐惜之情,不禁說道:“既是這樣……哥哥。琳兒想求您一件事。”


    “我知道你要我為十五叔求情。”楚翊瑄靜靜地合上眼睛,聲音依舊十分平靜。


    “哥哥。這倒也不是琳兒最想求的……琳兒的確是想讓王爺好好活著……可是,琳兒最想求的,卻是蘭菱和韻榕……”馥心靠在楚翊瑄的肩頭,平靜地說著,“求哥哥把蘭菱還給琳兒吧!”


    “蘭菱犯了忌諱,該是在宗人府好好反省反省。”楚翊瑄忽然睜開眼睛看著馥心,“我指她過來,是讓她好好伺候你,不是讓你學著跟後宮裏的其他女人一樣爭勝。”


    馥心忽覺得心底一寒,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雖是便不再說什麽了。


    “明天朕一道旨意,就讓蘭菱迴來,隻是琳兒,以後,不要讓她再做那些事情了。白曉雪是朕委以重望的女子,況且你也知道,白家如今餘威還在,朕還要靠著白氏兄弟征服雲州的巫民,甚至以後半精靈奔襲帝國,朕還要靠著他們抵禦外敵……琳兒,朕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可是,在這宮裏,朕有的時候都在受委屈……你是懂事的,也該想明白這些事情的。況且,朕也知道,蘭菱跟姬威的事……朕想著,姬威一夕之間能為蘭菱白了頭,顯然還對她念念不忘,再過些日子,朕便把她指給姬威。”


    馥心雖為蘭菱高興,卻也很討厭他這句“懂事”,可是他偏偏就是讓自己“懂事”,每次的懂事,都是要害她受委屈的開始。許久,馥心歎了口氣道:“琳兒知道了。”


    “韻榕的事,皇祖母也說過,還不到時候。過些日子,會給她一個合適的位份的。”楚翊瑄很輕鬆的就將馥心的後半句話封死了,隨後又道,“早些睡吧。雪下得大,大約明日便不必晨昏定省了,可是朕卻免不得要上朝。有些時候,還真有些羨慕你們呢。”


    說完,他平靜地合上眼睛,好像剛才什麽話都沒跟馥心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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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徹夜的大雪把整個上清皇城蓋上了厚厚的雪被。


    一大清早,蘭菱便從宗人府迴到了鳳藻宮。雖然在宗人府隻帶了不到十二個時辰,蘭菱卻是渾身疲累不堪,帶著一身的髒汙。隻是那神采依舊,蘭月見了她,忙迎了上去:“蘭菱姐姐!你迴來了!”


    “我身上髒的很,想洗個澡。”蘭菱淡淡地說著,又道,“洗完換一身爽利的衣裳,再去給主子叩頭。”


    “正是呢!皇上才剛走,主子還沒醒呢!蘭菱姐姐,洗澡水要等一會兒了,你先跟著我過來,咱先吃點東西吧!”蘭月拉著她往小廚房去。這裏備了時新的菜蔬和細巧的宮點,一股甜絲絲的香氣直往蘭菱鼻子裏鑽,她倒真是餓了,捏起一塊玫瑰糕一下子便咬掉一半。


    蘭月見她吃得香甜,趕緊給她倒了一杯現磨的熱豆漿給她。


    吃飽喝足,洗澡水也燒好了。


    江玉和李懷幫著蘭月一桶桶地把洗澡水送過去,蘭菱去衣洗了全身的汙漬,又拿調和了茉莉油的香胰子洗了頭。她換上了幹淨爽利的衣衫,將半幹的頭發束好,才是進了寢殿——正見雲嵐服侍著馥心起床。


    “娘娘萬安!”蘭菱幾步上前盈盈拜倒道,“多謝娘娘救奴婢出來!”


    “迴來了?沒事便好了。”馥心還帶著滿麵的倦意,終是笑道,“沒事便好,快起來吧!嵐兒,扶你菱姐姐起來!”


    “奴婢不敢!”蘭菱趕緊自己起身,又是盈盈一拜道,“奴婢知道的,一定是娘娘求了皇上,才將奴婢赦出來的。”


    “不是你的錯。”馥心滿臉的疲倦在一點點的退卻,取而代之的是冷厲的憤怒,“可惡的白曉雪,竟敢告了你我一狀!白瞎我還把她當做是可以信賴的姐妹!她竟是這樣的一個人!”


    蘭菱向前走了幾步,扶著馥心坐在梳妝台前道:“娘娘,這些日子,奴婢一直盯著懿月殿,卻是奇怪,這懿貴人並未可疑之處,也很少與別人來往,最多不過去頤福宮跟莊小主聊一聊……”


    “她投靠了宸妃。大約也是覬覦著後位吧!”馥心毫不避諱地森然一笑道,“白家的勢力,現在漸漸擴大,風頭已然蓋過了沈家——宸妃現在對於這白曉雪的態度不甚明了,大約是起了嫌隙。不過這也不是件壞事!咱們大可利用此事。”


    蘭菱拿起梳妝台上的黃楊木梳,輕輕為馥心梳頭:“娘娘的意思是……左右逢源?”


    “也不盡然……算是漁翁得利吧。”馥心慢慢半轉過臉來,看著她笑。


    大雪之後,天氣越來越冷,萱漓殿和慕容雪瑗的雅歆殿燒了三灶地龍,海蘭慧小產之後身子虛弱,馥心下令多給她燒一灶。隻是白曉雪的懿月殿一直冰冷如窖,馥心的命令簡單明了,誰也不敢為白曉雪求這個燒火的恩典。


    白曉雪終是忍無可忍,跑來萱漓殿。可巧真好付羽瑤燕柔嘉看過海蘭慧過來。白曉雪見這三姐妹都在,本是一臉的理直氣壯也軟了三分,見著馥心還是見了禮道:“嬪妾懿貴人白氏,叩見愨妃娘娘,娘娘萬福!”


    “妹妹向來看不起本宮,怎麽今兒行這麽大的禮?”馥心臉上雖是笑著,聲調卻是無比幹硬。


    付羽瑤和燕柔嘉一早就聽說了白曉雪告狀的事,對她便也沒什麽好臉,隻是微微對她頷首罷了。


    “嬪妾的懿月殿冷得不能住人,求娘娘讓嬪妾搬過去跟昭儀姐姐擠擠吧!”白曉雪聰明至極竟不直說馥心不給她燒火的事,拐彎抹角竟說要去瑞瑩堂住,擺明了是一招兩用之計!


    “禧姐姐小產身虛,況且,血房不潔淨,妹妹又不是生產過的,總得講些忌諱吧!”馥心懶洋洋的一句話便把她客客氣氣地頂了迴去,“再者說了,妹妹到底是將門虎女,想來大約是身子好得很,姐姐那邊一日燒著四灶火,熱得火焰山一般,妹妹定然是住不慣的。”馥心這一句話竟也是一招兩用的話語!她忽又含笑抬起臉來,“若妹妹覺得懿月殿實在冷得夠嗆,大可以跑去皇上皇太後麵前求了,搬出本宮的鳳藻宮,這裏廟小得很呢!”


    “你!”白曉雪終於控不住一肚子的怒火,已然盡數上了臉,“愨妃娘娘,嬪妾知道,您這是公報私仇呢!拿著自己是一宮主位,來壓嬪妾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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