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見過他如此震怒,也從未見過如此冰冷的眼神。馥心被這一巴掌打得嘴角沁出鮮血,隻在瞬間的錯愕之中,馥心忽然覺得有些恍惚。


    “皇上,可你有怎麽知道珠兒的心?”馥心忽然笑了,笑得十分甜美,可是一瞬間她又冷若冰霜,“我從來都不想進宮……可是為了一些事情,我還是進宮了……皇上,自打進宮,珠兒得到了什麽?是僅次於宸妃的位份?還是榮華富貴?這些,珠兒其實都不想要……都不想要!”


    楚翊瑄臉上猛地一抽動,在瞬間退了一步,幾乎跌坐在地!就在他呆定的片刻,馥心已經微微提起宮服的下擺,準備要走下王座。


    “站住!海馥心!”楚翊瑄伸手一把扯出馥心,生生將她扯迴身邊!“你想離開我嗎?你為了這個男人居然要離開我!?你是要打算跟他走?”楚翊瑄咬牙切齒地發問,“就為了這個男人?他有家室,有自己的孩子!可是現在連軍功,爵位,財產,甚至生命都要沒有了的男人?!


    “你為了這個什麽都沒有的男人要背叛朕?!”毒酒已經端了上來。


    楚彥熙緩緩抬起頭,繼而撐著身子站起。永和殿橫梁上的曉楓已經悄悄拔出了腰間的匕首——沒有命令她不能出現,隻能在陰影中伺機待發。


    但她生怕楚彥熙暴起,襲向寶座上的皇帝。


    可是,他隻是站起。冷漠地伸出手,目光清冷地端起那隻盛滿了毒酒的金杯,俄而冷笑道:“皇上是要微臣死嗎?微臣不敢不死。隻是微臣想要問問皇上,您要微臣死,是什麽罪名呢?”


    楚翊瑄一把將馥心按在一邊,指著他道:“就憑你擅自動用‘十五公子’!”


    楚彥熙眼中劃過一絲慌亂,但那瞬間的慌亂倏然消失,心中卻劃了一個大疑問——父皇建立十五公子的時候根本是個秘密,當時的太子楚彥煦都不知道!翊瑄是怎麽知道的?當時他並未執掌帝凰或者龍雀……


    況且,那日兵部查封自己的親王府。他又是怎麽知道。自己在那日已經啟動了“十五公子”打算起兵的事!?


    他忽然間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大陰謀之中——是誰,是誰泄露了秘密……“楚彥熙,你有心起兵,朕全然知道。在這長安周邊。還沒有朕不知道的事情!你想起兵。朕一日隻能就能要你的命!”


    “不僅是如此吧?”楚彥熙端著酒杯卻在不停的顫抖,“是因為你深愛的那個女人,竟從來沒愛過你。卻愛一個,從來沒有愛過她的人,是不是?”


    此話一出,震驚的不止是皇帝,還有跌坐在一側的馥心。她淚眼怔怔地轉過臉看著楚彥熙,忽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他竟從來未愛過自己!


    這是他親口說出來的!


    可是,可是之前的事呢?遠赴雲州的事,他忘了?每日的長相廝守,那些情言語話,都是假的?!


    楚彥熙忽然笑了笑,將那杯毒酒一飲而盡!


    “不……不要!”


    馥心失聲尖叫,楚翊瑄甚至來不及拉住她,她已經衝到了王爺身邊。她跪在楚彥熙的麵前,裙裾在她身後展開,如同一朵怒放的蓮花。她輕聲在問,調子抖索著,比將死的他還要虛弱:“彥熙,你愛過我嗎?”這是她這一生第一次這樣親密地稱唿他,恐怕,也是這一生最後一次這樣稱唿他。


    楚彥熙抬起頭,他眼中已經花了,無法看清任何東西,毒酒的效用很快,唿吸已然一口緊著一口,就要接不上來。可他還是努力著,露出一絲他習慣性的高傲笑容,聲音低得隻能由他倆聽清:“珠兒,你希望我說什麽?我從來都不知道我是否愛著,愛你……珠兒……我隻是……隻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好好的……”


    他想要抬起手最後一次摸摸那個模糊在視野之中,越來越遠的美麗臉龐——那隻蒼白無力的手,在空氣中停頓顫抖的瞬間,忽然軟軟地墜落在王座下的地毯上。


    他歪倒在馥心的懷裏,緩緩合上了眼睛。


    而我愛你,非常愛你。馥心想大聲喊出來,可是話到喉間,卻隻有哽咽——如果你不愛我,為什麽當年要跟我說那樣的話!?難道都是騙我的!?


    馥心低著頭,雙眼仿佛成了永不凍結的泉水。


    楚翊瑄氣得渾身抖索,忽然發足走到馥心身邊,連跪在一邊的韓義臣都嚇得魂不附體,忙讓開道路。


    “海馥心!你讓朕失望透頂!”楚翊瑄聲音已經硬如磐石。


    馥心聽到這個聲音,卻不迴望著他,如扇長睫微微隨著身子顫動,許久,她緩緩轉臉,含情脈脈看著逼近自己的皇帝,呢喃著:“楚翊瑄,其實你根本不知道我需要什麽。”


    就像閃電憑空炸響,就像冰水兜頭而下,麵前的皇妃隻用了一句話,就把傲立於大燮帝國的皇帝擊倒。


    其實你根本不知道我需要什麽。


    當他從曉楓口中聽說,那個在草原上救過自己的女孩子,躺在叔叔的懷中,當她義無反顧跟著他遠走那個鬼蜮雲州,情願跟這他出生入死,也從來是歡歌笑語;而她終於來到自己的身邊,在那馨香溫暖的頤福宮,享受著世間難得的榮華富貴,卻從來未曾真心的笑過!


    楚翊瑄一度卻步了,想要轉身逃跑,他開始瘋狂懷疑著自己曾經的努力。


    他以為征服了世界就能征服女人。


    他每次都覺得馥心對自己留有許多餘地。


    可是,當他滿載勝利成果歸來,卻發現,自己一直生活在夢中。


    他恨呐,因為他曾經那樣堅定地抱緊痛哭的馥心,那樣瘋狂地愛著她,瘋狂地打心眼裏愛惜她。


    可是,盡管這樣她還是跑掉了,就在那個混賬十五叔咽下毒酒的瞬間,她還是離開了給予她無數擁抱,無數愛意的自己!


    他恨她的不知好歹,恨她的無情無義,恨她瞎了眼,恨她過河拆橋……


    他也恨自己的傻,恨自己為什麽沒有睜開眼睛好好看一看——原來,她一直深愛著十五叔,從未有一天改變!


    可是,當她跪在自己麵前,隻用一句話就把自己所有的恨,所有的愛碾壓為虛無。


    其實你根本不知道我需要什麽。


    “難道……難道……你需要的是他?”楚翊瑄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不止是聲音,連他的手臂,全身都在顫抖。他不知是恨還是嗔,他顫動的右手指著她懷中已經不複生命的楚彥熙,“你……你愛他?”兩行熱淚已經順著皇帝的眼窩流下。


    大燮的嫻妃娘娘忽然笑了,那甜美燦爛的笑容,仿佛是有一道陽光穿透厚實的雲層,倏然照亮了她絕美的容顏。她輕輕放下楚彥熙,盈盈叩拜在地道:“臣妾罪孽深重,不敢忝居妃位!請皇上廢去臣妾的位份。……


    “這妃子之位,是不是對於你來說,絲毫不在意是不是?”楚翊瑄冷冰冰地發問道,“是了,你對於朕的東西,什麽時候在意過?焰族祈降的花冠,你也就在朕麵前戴過一次!你根本不在乎朕的任何賞賜,對不對?”


    馥心不再說話,隻是叩拜在地不肯抬起頭再看楚翊瑄一眼。


    楚翊瑄死死盯著馥心,許久,他冷冷說道:“海氏馥心,言行無狀,不足以承綿延後嗣之責,褫奪封號,廢為庶人,即刻打入秋離宮!”


    說著,他快速轉身,登上王座,高聲道:“朕再也不願見到她。趕她走!”


    “慢著!”馥心見左右侍衛上前打算拖自己走,卻是快速站起,高聲道,“臣女可以走。隻求皇上妥善處置怡親王的後事。人在做,天在看!您是天子,亦不例外!”


    楚翊瑄猛地迴轉過身,死死盯著馥心的眼睛,而馥心絲毫沒有膽怯的樣子,立時也抬起頭迴迎著他目光。從來都沒有如此叫人驚懼的對視,楚翊瑄眼中甚至還含著隱隱未曾退卻的淚意!


    一瞬之間他收起了滿臉的不忍,變得異常邪魅和陰狠:“你要朕好好處理他的後事?朕倒是覺得,十五叔一向是帶兵打仗慣了的,最適合他的,不正是先帝說的,馬革裹屍嗎?”他忽仰起臉看著藻井之中的九龍捧珠,竟是哈哈大笑起來,“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這不就是十五叔最向往的嗎?”


    楚翊瑄緩緩低下眼瞼,卻不看馥心,隻是冷冷望著已經全無氣息的楚彥熙,笑道:“怡親王楚彥熙,未戰而死,實難平息其為我大燮征戰一生之夙願。朕給予他百戰還生之願,賜他如此殊榮。朕許他馬革裹屍,鑄鐵懸棺在西海岸線。”


    馥心震驚,還沒有等她說出更多的話來,楚翊瑄冷喝一聲,左右走出侍衛,將楚彥熙抬下。馥心驚叫著想要上去護著他,隻可惜已經被人拉開。


    “你怎麽能如此對你的十五叔!他畢竟是把你從草原上接迴來的那個人!”馥心失聲大喊道,“你怎麽能……你怎麽能這樣?!你簡直忘恩負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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