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後雨下得甚大,天氣很快就冷了下來。


    秋離宮的條件極差,偶日馥心晚間睡覺沒能蓋好被子,竟感冒了。懷著孩子,還發著低燒,紅蕊給她熬了薑糖水,喝了之後便被子蒙頭睡了過去,直至晚間高燒起來,紅蕊才慌了神。


    “小主高燒,這可如何是好!”紅蕊急得團團轉,這會兒夜深人靜,他們在秋離宮避禍,怎敢驚動了人?萬一給宸妃知道,他們必死無疑!


    “小喬,小主這會子高燒得厲害。你快去打聽今日太醫院是誰輪班,有沒有胡太醫和明太醫!若沒有的話,悄悄去禧貴人那裏報了,看看能不能想個辦法!”紅蕊速把睡著的小喬喊起來,讓他出去想辦法,到底小喬是心腹,聽到事情緊急,不敢怠慢,趕緊起身披了件外衣往外跑。


    “這個辰光,你叫小喬去哪裏找太醫呢?”馥心忽然睜開了眼睛,輕聲對著紅蕊說道,“熬過這夜明天便會好了!”


    紅蕊不想她睡得昏昏沉沉亦能驚醒,忙轉過身輕聲安慰道:“小主不要多心,不過一會兒小喬便會迴來了,定然會帶著太醫跟藥材來。”


    “紅蕊,我快受不了了。”馥心忽然悲傷地說道,“這麽多年來,冥冥中仿佛上天在故意折磨著我……我,我幾乎快受不了了!”


    紅蕊聽她說的真切,不由得覺得鼻子酸楚,眼中忽然泛起淚光。她怕馥心看著更為難過,趕忙笑著說:“小主可是渴了麽?奴婢去端來熱湯熱水來!”說著,忍不住起身跑出門外,兩行熱淚順著臉龐留下。


    不公的上天,為何要反複折磨這樣一個伊人兒……那些為惡不善的人,倒是過的一個比一個逍遙自在!


    紅蕊忿忿,真的很想大聲哭起來。可她不能,這時候,馥心比她更為脆弱。她不能倒下,她還要安慰更傷心難過的她。


    紅蕊抬起腕子狠狠抹了抹眼睛,跑去廚房將晚間吃剩的米湯熱好端給馥心。大約一個時辰之後,小喬悄悄跑了迴來。進門便道:“萬幸!今兒個太醫院最不缺的就是太醫!胡太醫跟明太醫都在呢!明太醫說,一會兒他會偷偷拿了藥過來。”


    “怎麽?”紅蕊覺得奇怪,晚間宮門下鑰後,太醫院一般隻留守三名太醫以備不時之需,今兒如此反常,到底是什麽原因。


    小喬並沒有直說,眼中略有一絲閃爍。


    馥心追問道:“有什麽你就說吧!”


    “這……這……”小喬支支吾吾道,“胤和宮惜春殿小主難產……所以……”


    馥心跟紅蕊麵麵相覷,不由得大為震驚——所謂懷胎十月,葉兒即便是在剛當上選侍之後就懷上孩子。起碼也是明年才能生產,這才幾個月?竟然……


    馥心登時黑了臉,心道:難不成,葉兒當時跟著我的時候,已經懷了孩子?!是了。有段時間葉兒胃口極好,我們怎麽會往那方麵去想!?


    紅蕊心道:葉兒素日喜歡在宮裏亂跑亂逛,我們早就習慣了整日不見她人影兒,她有了孩子,竟藏得這樣深!我們竟不知道!今日八月十八,若是往前推算,那葉兒懷孕的日子。隻怕是小主剛剛被貶為宮女前後……


    發怔之間,小喬吐吐舌頭退出門去,等著迎明少頤過來。


    “今兒是八月十八,若葉兒足月生產,卻正好是我被貶為四執庫宮人的時候!”馥心慘笑一聲,“果真是我太過沒用了嗎?剛剛被貶。她便去想辦法,打算去救王爺了!”


    “小主……”紅蕊著實想不出該如何安慰她,隻是啞然在那裏。


    又過了一會兒,小喬帶著明少頤進了門。他將藥箱輕輕放在桌上,衝著馥心打千行禮道:“微臣明少頤。請小主的安!”


    “明太醫,葉兒的孩子,生下來了嗎?聽說她難產,會不會有危險?”馥心見到明少頤,還是忍不住問了葉兒的情況,畢竟是姐妹——即使葉兒出賣了她,她還是忍不住關心葉兒。


    “微臣覺得,賈選侍一屍兩命,不是正好的麽?”明少頤冷冷說道,目光陰鬱地看著馥心,“小主,您竟一點也不恨賈選侍麽?”


    馥心沒有直接答他的話,而是說道:“你沒迴答我的問題。葉兒難產會不會有危險?”


    “迴小主的話,賈小主並非足月生產,據微臣估計,她的月份斷然不會超過八個月……所謂七活八不活,賈小主身為兇險,虧得勝在年輕,身子強健,這才撐到現在。”明少頤雖然依著她的話如實答了,隻是聲音中充滿了鄙夷,“她為了不被宸妃發現懷有身孕,一直用雪緞料子纏著肚子,如今兜不住了,害得自己不足月便要生產,十分兇險!”


    “太醫院,沒有想出什麽辦法救她麽?”馥心急急發問道。


    “小主還是先顧著自己吧。”明少頤不再理她的發問,而是循著規矩,叩拜之後跪在馥心病床便,在她的腕子搭上白紗,為她診脈。


    許久,明少頤再次叩拜起身,轉身衝著紅蕊道:“小主肝火甚旺,看來,並沒有依著微臣上次的囑托,少動氣多休息,以後,你要多多盯著她些了。”


    說完,又轉身衝著馥心道:“小主,孕期多思,對孩子有害無益,您還是多多休息,心情舒暢為要。”


    馥心微微歎了口氣,卻隻是頷首應了一聲。


    明少頤看她的樣子,便知道她不會聽話,於是搖頭苦笑一聲,長舒一口氣道:“今兒的高燒,是內憂外患一齊發作,我即可開一副藥吃下,明早應該就會退燒。小主近來飲食清淡,不妨多一些油水的東西補身,”這句話倒是說給小喬聽得,“禧貴人那邊,想必也會時常接濟小主,小主千萬保重。”


    說罷,明少頤從藥箱中掏出筆墨紙硯,紅蕊見了,急急跑過去替他研磨,明少頤字跡娟秀素雅,一紙藥方寫罷,簽上姓名蓋上印鑒遞給紅蕊道:“日後小主飛黃騰達,皇上不免會追查到微臣,藥方請紅蕊姑娘萬萬收藏好,他日太醫院定會備案。”


    說罷,招唿小喬一同出門,去太醫院拿藥了。


    “這個明少頤,隻怕是不簡單呐。”紅蕊循著他離去的背影,低聲說道。


    “我飛黃騰達之日,他亦是免不得飛黃騰達的。”馥心頷首。


    小喬取迴藥,從偏門偷摸著迴來,紅蕊趕緊煎藥給馥心服下,果不其然,天邊剛剛露出魚肚白,馥心的高燒便退卻,沉沉地又睡了過去。


    時近正午,胤和宮傳來消息,惜春殿小主賈氏誕下皇次子,龍心甚悅,即可升了賈氏位份為貴人。賜皇次子名為楚梓萌。並決定皇次子滿月之日祭祖。宸妃聽說消息之後大為震怒,砸掉了關雎宮的銀獅子。


    馥心聽說這消息的時候,已是三天之後,她正倚靠在廊子下望著滿院的秋風秋色出神。葉兒成了貴人,竟跟白帥的女兒宜貴人平起平坐,想來就讓人覺得好笑。


    “小主,你不生氣嗎?”紅蕊自己倒是恨得牙齒癢癢。


    “不,我為葉兒高興,終於,她也能為王爺做一些事了。其實她受寵,跟我受寵,是一樣的。”馥心微微笑著,說道,“我唯一希望的是,葉兒不會在後宮這個大染缸裏頭,染得變了性子——忘記了我們進宮的初衷……”


    “小主……你真是……太……”


    馥心笑得燦爛如過午陽光下的水晶:“不會呀!後宮就是這樣……不是這個女人得寵,就是那個……與其這樣,還不如是葉兒……到底,我們還是姐妹。”


    “小主把她當姐妹,她卻出賣你,不把你當姐妹!”紅蕊很是生氣地說,“以後,我不會把她再當成姐妹。”


    馥心搖搖頭,笑著:“我倦了,迴去休息吧!”


    容後的時日,天氣越來越冷,蘇喜偷偷送來了一些銀炭,禧貴人把母家進獻的厚衣料送來——他們都不算是有頭有臉的人,份例不多,還能勻出來一些分給馥心,讓她很是感動。


    十月初十那天,馥心忽然覺得胎動頻繁,孩子在肚裏像是在打滾。紅蕊擔心孩子不好,整宿沒睡——兩人不知何時倦得睡死過去,馥心睡著香甜,翻了個身——忽覺得身下湧出一股熱水!


    馥心大為驚詫,以為自己失禁,急忙推紅蕊道:“紅蕊,怎個迴事?我身下一片水!”


    紅蕊睡得迷迷糊糊,聽了這話驚得一下子蘇醒,登時跳將起來:“什麽!?水!?”她伸手一摸馥心身下,覺得觸手之處黏黏糊糊,失聲道,“小主躺著,千萬別動,您是破水了!”


    “破水!?”馥心約莫是懂了,一把抓住紅蕊道,“姐姐,別走!我怕!”


    “小主別怕,我去喊人來幫忙!”說著,她一竄起身,點燃了蠟燭,連鞋也顧不上穿,一路跑出去喊小喬起來。


    “小喬,大事不好了,小主怕是要生了,你快去喊一個太醫來!”紅蕊麵容緊張,語調抖索到了極點,“快去快去,小主破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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