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不知什麽東西被打翻的聲音,帶著掌風的巴掌聲,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聲,以及母親壓抑又痛苦的哭聲。


    便會整夜整夜的在我耳邊迴蕩。


    隻有我和我的膽小鬼兄長知道這一切。


    我的兄長津島修治,年長我兩歲。


    我們長得很像,黑髮鳶眼,同樣繼承了母親柔和的眉眼。


    他總是默默地坐在角落,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的扶柳,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也從未表現出過害怕的情緒。


    但我就是知道他在害怕,怕得很呢。


    或許這可能就是兄妹間的心有靈犀吧。


    不過我沒資格說我的兄長,因為我也是個膽小鬼。


    我與兄長的交流並不多,在津島家,男女七歲不同席,我們平日裏連見麵的次數都很少。


    我更是從未親昵地稱唿過他為歐尼醬,因為那太親密了,不合禮數。


    說到底,我們之間或許隻是流著相同血脈的、 熟悉的陌生人罷了。


    本來我們在過道中見到對方的時候,還會象徵性地打個招唿。


    可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他的右眼纏上了繃帶,從此他就變了。


    最先是眼神的變化,本就空洞的鳶色眼眸變得更加死氣沉沉。


    然後是行為舉止。


    原本還會對父親做出討好樣子的兄長,現在連偽裝都懶得偽裝,隻剩下滿臉麻木。


    我知道,他厭倦了。


    但那又能如何呢?


    迎來的隻是父親更惡毒的話語,以及一遍又一遍受傷的身體罷了。


    我看著他做出各種自殘行為,讓自己本就遍體鱗傷的身體再度布滿疤痕,直到全身都纏滿了繃帶。


    我聽著僕從竊竊私語的議論,那些類似『修治少爺怎麽了?是在學校裏被欺負了嗎?少爺好像有點問題,』之類的言語開始充斥在津島家的每個角落。


    我笑了,


    這簡直就是最無用的反抗。


    於是某天,在走廊上即將與兄長擦肩而過時,我拽住了他,然後趁著僕人們沒反應過來,飛快地拉著他躲到一個沒人的和室。


    我放下他的手臂,看著他任我隨意擺弄,毫不在乎的樣子,我不禁皺了一下眉。


    「喂,」我第一次對兄長沒有用敬稱。


    「離開這裏吧,如果覺得待不下去的話。」


    兄長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怔愣,但很快又恢復如常,「離開這裏?去哪,母親的房間嗎?父親待會就要——」


    看著兄長在那給我揣著明白裝糊塗,我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


    「不,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是離開這個家。」


    一片陰影自我頭上落下,我看見兄長站定在我麵前,鳶色的眼眸深不見底。


    13歲的他終究是比11歲的我高了不少,我不服氣的與他對視了迴去。


    「嗬,」他突然笑了,笑得是如此的嘲諷,大抵是沒想到,原來津島家也有能保持清醒的人。


    隻可惜,當愚昧成為主流,清醒便是原罪。


    不知我們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多久,直到我的眼睛都酸了時,兄長突然開口:「你怎樣理解『人間失格』這四個字。」


    這是個陳述句,我知道他想表達什麽。


    但我不想迴答他,我不想做那個將我唯一的兄長進一步推向深淵的人。


    我看著他的眼神,我知道,他明明還在渴望得到救贖啊。


    但很明顯,我是連自己都無法拯救的人,我給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於是,我扭開了頭。


    兄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打開和室的拉門,走了出去。


    不出所料,那天我受到了懲罰。


    作為嫡小姐,無禮的拉著兄長亂跑,惹得僕從擔憂,是不合規矩的。


    我挨了一頓餓,但這頓餓是值得的。


    因為不久後我聽到了兄長失蹤的消息。


    我知道,他成功逃走了。


    那一刻,我同樣明白了一件事,我即將在這個家一無所有,隻能獨自深陷於漆黑且腐朽的泥潭,看著自己慢慢變得泥濘不堪。


    任憑如何掙紮,都無法逃脫。


    12歲,我的美貌漸漸嶄露頭角,與母親生的極為相似的我,已經有了一絲大和撫子的氣質。


    畢竟在津島家,溫婉是女性的代言詞。


    外表是我最大的優勢,隻有憑藉這張毫不遜色於他人的麵孔,我才能成為父親手中不會被隨意丟棄的棋子。


    果不其然,我不負眾望地成為了父親掌中的一手好棋。


    國中一年級的我,下了課後沒有社團活動和朋友聚會,我要陪伴著父親參與周旋各種所謂的社會名流。


    當不知名的雙手碰上我的肩頭,或喘著粗氣的笑聲傳進我的耳朵時,我內心作嘔,卻隻能露出恰到好處的羞澀微笑。


    這時,我的父親會站出來護住我,笑著跟他們打著哈哈周旋,然後默默觀察著每個人的表情。


    我並不擔心,我知道此刻的父親會保護好我。


    畢竟我是他最優秀的作品。


    隻有當我的美麗徹底綻放之時,他才會以最完美的價格,將我賣出。


    津島一族沒有親情可言。


    父親對我露出的微笑裏沒有絲毫的溫度。


    母親伸向我的雙手,仿佛像是我搶走了屬於她的地位般盈滿了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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