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元煜被掙紮的鄭師推到後頭石壁上,腦袋砸在一塊凸出的石塊上,後腦勺頓時破了個口子。但此時的他早已感覺不到痛楚,聽著鄭師的慘叫聲,遍布傷疤的臉上皆是滿溢的瘋狂神色。


    他終於還是幹了,從八歲被賣到浣劍門做了劍奴後,他忍了整整十年,最終還是把看管他的鄭師推進了那口滾燙的熔爐內。所謂劍奴,便是劍之奴仆,所擔任務不僅有做鑄劍師鑄劍的助手,更重要的就是試劍:每把劍鑄出後,往劍奴身上劃,看他的鋒利程度,或是讓浣劍門弟子運一絲真氣裹上劍身,提劍而刺,看手中劍可增幾次功法的力量。


    這般十年,元煜那被粗布陋衣包住的皮膚上,早已沒有多少完好之處,盡是長短不一的可怖傷痕。但此等苦難並不足以讓元煜鋌而走險,作出此等瘋狂舉動,隻因為這姓鄭的鑄劍師自從前年被換來此鑄劍洞後,每一日都在私下虐待於他,言語惡劣,將他的尊嚴視同屎尿,若是僅僅如此也就罷了,反正元煜也不認為自己還有尊嚴可談,可今日他卻辱起了自己早逝的娘親,元煜這才被勾動心中逆鱗,站在背後,尋到個機會,一把將他推進了鑄劍熔爐內。


    “你,你殺了他?”一邊另一位劍奴顫聲道。


    元煜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怎得?你要為他報仇?”


    那劍奴是十幾天前被送到這的,當時傷得很重,足足養了三日才能幹活,他好像有一個名字叫“斷羽”,被這姓鄭的唾棄,直接叫做“廢物中的廢物”。元煜心頭陡然起了惡念:一不做二不休,這人也殺了吧。


    “你快逃吧,過一炷香咱這的管事就要來了。”斷羽臉上的驚惶消失,急聲說道,打消了元煜心中的惡念。


    “跑什麽,就讓他們將我殺了,我早就不想活了。”元煜怒聲道。他做了這般事,心中早有死誌,形同豬狗的日子他早就過夠了。


    “別這麽說,隻要活著就有希望的。”斷羽連忙道,從懷中拿出一個布袋,跑到元煜麵前,“拿著。”


    元煜看了看手中布袋,鬆開係帶從裏頭拿出一塊木牌,“這是何物?”


    “你拿著這個,去山下青羊鎮找尋仙樓掌櫃,他會幫你的。”斷羽話語真誠,目光直視元煜,眼神裏尋不到一絲虛假。


    元煜指肚摩挲了一下木牌,心中起了一絲感動,提議道:”我們一起逃吧。”


    “不行,我爹娘和我一起被虜上山了,我不能跑。”


    “還是名門正派,竟做這等惡心勾當。”元煜罵道,聽到斷羽催促“快些走,沒時間了。”


    元煜點點頭,展臂狠狠抱了一下斷羽,在他耳邊輕聲感謝:“多謝你了,我若可以脫險,必來救你和你爹娘。”


    說罷,他鬆開手,緊握木牌慌慌張張地跑出這處鑄劍洞窟。斷羽看著他身影在洞口消失,咬著下唇,走到身後熔爐前,蹲下身子,把一隻手臂平著放進了滾燙的火液內,足足撐了十息,才艱難抽迴,向後暈倒在地。


    浣劍門坐落在寒露山山頂,而鑄劍洞則在山腰,此般設計本是為了兩不打擾,將修煉與鑄劍分開,現今倒給了元煜一絲生機。他剛一出洞口就跑進了上山路旁的林木,連滾帶爬地尋了個草木茂盛處躲藏,安靜地等待夜晚來臨。下山的兩條道皆有浣劍門巡遊弟子把持著,如今下山便是跟找死無異。他之前雖然有死誌,可既然有了絲希望,誰又不想活呢?


    浣劍宗弟子許是知道了有劍奴殺人逃跑,未多久,一波波的巡查弟子在山林間出沒,元煜大氣也不敢喘,一點點地朝林木深處挪著,躲避著巡查,好幾次差點被發現,最終還是有驚無險。等到月明星稀,元煜也提起口氣,從草木間伏起半身,半蹲著往山下走,可沒走幾步後衣領就被一隻手拉住。


    “為了躲我們,寧願讓自己受這般苦,這又何必呢?”身後響起一個陰沉尖細的男聲,接著另一隻手伸到元煜麵前,抽走他握著的木牌。


    “既然被你們找到了,要殺便殺吧。”元煜以為自己被浣劍門尋到,內心絕望,口中冷聲道。


    聞聽此言,身後人一聲輕笑:“嗬嗬,殺,可沒有那麽簡單。”


    接著元煜便看到自己雙腳離地,竟被那人拉著騰空而起,入了雲端。元煜十八載生涯從未見過如此玄妙景象,一時有些恍惚,下一刻便手忙腳亂,過了一會,見並無掉下去摔成肉泥的風險,轉頭問道:”你要帶我去哪。”


    身後那人麵目無眉,臉色蒼白,扣一頂長冠,活像一隻冥府無常,見他提問,紫唇微張:“我家主人要見你。”


    “你家主人是浣劍門哪位長老?”


    “明知故問,忒得無趣。”那人搖頭哂笑,兩指在元煜後頸一敲,便讓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到元煜意識漸醒,迷迷糊糊間似乎聽到有人狂笑。


    “姓段的,你屠滅我教時,從未想到有一天會落得個身首異處,滿門被殺,連一雙兒女都落於我手的下場吧!”


    在這興奮的聲音下,元煜睜開了雙眼,懸吊在頭頂高處的一顆顆人頭當先印入眼眸,將他驚得完從暈眩中脫離。


    浣劍門如此做派,連一絲臉麵都不要了麽?而且,這裏元煜心頭閃過疑惑。


    這是那無常一般的男子也看見了他的蘇醒,對一旁盤坐在白玉台上,正在仰頭狂笑的老者說道:“主人,這小崽子醒了。”


    “哦?”那老者轉瞬收斂,一隻眼半眯,看著元煜撐著雙臂,從地上站起。


    “既然醒了,何不抬頭認認自己的親戚,看看自己的叔姨伯舅。”


    元煜有些莫名其妙,並不想再看那些死不瞑目的頭顱,一雙眼死死盯著白玉圓台上盤坐,披頭散發的老人,問道:”你是何人?“


    “怎得?做了劍奴,被弄得連自家仇人也不認得了?”


    “仇人?”元煜重複道,目光疑惑。那老者衣袖一揮,一個物事從掌中飛出,砸在他小腿迎麵骨,元煜吃痛,半跪下去,視線下移,看清落在地上的物事正是斷羽給他的木牌。


    “這是段家的公子腰牌,你便是青羊段家獨子段玄,我沒說錯吧。”


    段玄?元煜雙目睜大,心中突然明白了許多事:那斷羽給他木牌,並不是要幫他,而麵前那兩人,顯然已把他當成了那斷羽。


    “放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名元煜!”元煜抬頭喝道。


    “元煜,你這化名倒是不錯。“那老人拍了拍手,”不過如此垂死掙紮卻又何必?“


    “掙紮你娘!我本就是元煜,這塊木牌是別人給我的,讓我去青羊尋仙樓找掌櫃,說他可以幫我......”


    “尋仙樓?”那老者打斷道,頭轉向身邊仆人,“尋仙樓還沒被滅麽?”


    “早被滅了,就在段家滅門的當晚。”尖聲男人迴道,“這段家少爺連編故事都不會。”


    原來你是騙我的!元煜怒火衝天,轉身就要往外頭跑,剛踏半步,膝彎便被兩道血光射穿,痛叫著跌到地上,抱著兩腿打滾,聲音淒慘。


    “你既不承認,我總得讓你心服口服才好。”那老人說道,對那男人吩咐,“你去把那段家小女兒找來。”


    “是,主人。”男人稽首退下,未多久便領著一個約莫十六的小姑娘走進洞府。


    “伶芷拜見老祖。”女孩欠身行禮,口中語調柔弱。


    “伶芷倒是越來越乖了,我都不忍心將你送人了。”老者笑道,手指在走到麵前的女孩的頭皮上劃過,指甲割下幾縷發絲,看著女孩怯弱不敢言的模樣,心底泛起一絲快意。


    “去認認吧,你哥哥也來我這裏作客了。”他指了指正在痛苦呻吟的元煜,示意段伶芷去往那處。


    女孩眸中顯露絕望,可還是點點頭,一步一步挪到元煜麵前,低頭,將自己那張清秀的稚嫩臉蛋映入元煜皺起的眉目之間。她的雙瞳之間,一絲光亮轉瞬飄過,接著便盈滿了淚水,視線像是在看至親之人,口中卻說道:“不,這不是我哥哥。”


    若元煜真是她兄長,此時一定會被她的表現感動,可他並不是,聽到這明顯是故意為之的話語,從心底升上來的隻有憤怒。


    他忍著痛苦,伸手就抓住了這女孩的小腿,怒聲道:“你為何要害我!為何!?”


    女孩隻是流淚,不斷重複:“他不是我哥哥,不是。”腿站在原處不動,任由他拉著,似乎已沒了力氣。


    元煜也沒有扣多長時間,一隻腿踩到了他手臂上,摩擦著往下碾,又一陣骨裂的劇痛後,元煜頭冒冷汗,聽到那厲鬼一般的男人笑著說道:“怎是害你呢?段公子,你妹子不是說了,你不是她哥哥麽?”


    元煜抬頭,雙目間滿是刻骨仇恨。


    “怎得?還想殺我啊,小崽子。”那男人對弱小者的仇恨不以為然,低頭嘲諷。


    “行了,將這小姑娘送迴去吧。”這時那老者打了個嗬欠,擺手說道。


    “是。”男子領命,領著女孩退下,臨走前狠狠往元煜小腹間踢了一腳,讓他後背砸在一邊石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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