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所,衙所廳堂,少年郎黃宗羲求見李溫,本是滿臉的不服氣,現在卻也能聽得下李溫講道理。


    “既然你言說外物如此重要,可為何還是讀了孔孟之書,考了秀才?”


    “那是我當年與你一般,年幼無知,可經世事之後,才有此感,故才棄文從商,追求大道!”


    “那你所言的大道又是何物?”


    “我心之大道,乃為人人皆為人,而不是什麽存天理滅人欲,那恰恰是違背天理。更不是什麽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婦綱的荒唐言論!”


    “你…”


    李溫再次戳中了黃宗羲的要害,黃宗羲猛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指著李溫說道:“你胡說八道,程朱理學當為大道,三綱更為道德準則!如今千萬人行之大道,你什麽也不懂!”


    黃宗羲氣唿唿向李溫大喊,李溫卻是無動於衷坐在椅子上,心裏冒出來一個詞:無可救藥。


    “哈哈哈,程朱理學?無非某些人的遮羞布,禁錮術而已,好似一幫讀書人天天嘴裏喊著仁義道德,卻幹著一些為非作歹的醜陋之事!少年郎你記住,你還年輕,沒必要為那些注定要被唾棄的人去陪葬!”


    “一派胡言!有辱斯文!哼!”


    少年黃宗羲一甩袖子,一跺腳,漲紅著臉,氣鼓鼓的邁著大步而去。


    李溫端起茶盞,將裏麵的剩茶喝掉,這才起身迴去。


    第二天一大早,李溫沒想到那少年黃宗羲再次登門求見,這倒是讓李溫沒想到,本以為昨天已經把那黃宗羲給得罪,沒想今天他又來了,想來是想好了反駁之詞。


    想到這裏李溫打算看看黃宗羲能說出些什麽,就轉身來到前廳。


    今日黃宗羲換了一身長袍,還如昨天那般,背手而立。


    見到李溫,黃宗羲再次一躬到地,“學生拜見老師!”


    黃宗羲這舉動,倒是讓李溫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明明昨天都已經臉紅脖子粗了,沒想到今天還是這麽有禮貌。


    “想來是老師在想,為何昨日我已經氣急而走,今日卻又持禮而來吧。這也是我要與老師說明,你言滿嘴仁義道德之人,卻依然在堅守仁義道德,雖然昨日負氣而走,可今日登門我依然要施禮,這就是道德的力量!”


    黃宗羲嘴角上揚,抬著頭看向李溫。


    李溫一指椅子,“坐!”


    然後自己坐在椅子上。


    “你倒是想的不差,說的也好,可你卻弄錯了方向!”


    黃宗羲麵露疑惑,轉身坐在椅子上,“哦?請老師賜教!”


    “你說的道德沒錯,世上為人,自然心存道德,而道德為何物?乃為世人約定成俗的行為正確之物,換言之,道德不是我說的,也不是你說的,更不是聖人說的,如尊老愛幼,為道德,那是聖人說了尊老愛幼之後,世人才尊老愛幼的麽?顯然不是,而是世人皆認為尊老愛幼為道德,所以才有此言。


    故道德隻是約束有道德之人,可世間人有千萬種,其中無道德者甚多,這就需要律法來約束無道德者!


    所以你的方向錯了,並不是道德約束了你,而是你選擇了做道德之人。


    而律法卻是不同,有些人不是不做壞事,而是律法約束他不做壞事”


    “那以老師之意,道德無法約束人?而律法可以?”


    “然也!我問你,一個水桶,其木板高低各不同,你說這個木桶裝水多少,是有哪塊木板決定?”


    黃宗羲歪著頭想了想迴答道:“自然是最短的!”


    “然也,而道德與律法也如這水桶上的木條,道德看似是有約束,它隻不過是水桶上長木條。可最終約束無道德者還是律法!而律法也就是那木桶上最短的木條!”


    黃宗羲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明白了老師的意思,道德隻是約定成俗正確的事,隻做錦上添花之用,而維護秩序的還是律法!”


    “孺子可教!”


    “那老師你是法家?”


    “非也,說起來我算是實學吧,實用之學,非是那種空口胡言,隻會用嘴說的學問!”


    “哦,那我明白了,楚嶼兄正是明白了你的意思,故結廬天地,以親力而為做學問,而不是隻讀書隻亂想那般做學問!


    學生受教,請受學生一拜!”


    黃宗羲從椅子上站起來,對著李溫再次一躬到地。


    “老師,學生還是有一事不明,還請老師教我!


    不知老師如何看君與臣,君與民的關係?”


    嗬,你可是認識東林黨?”


    從黃宗羲種種言論,到現在上升到政治,怎麽看都像東林黨,正常的讀書人才不會這樣。


    “不知老師為何這麽說?我父親就為東林一派!”


    “果然,少年郎,你要記住,東林所言好聽,可是在朝堂之上卻變了味,隻為黨爭,為爭而爭,卻不言是非對錯,口口聲聲的仁義道德,到了實際,卻又有幾人真的有仁義道德?”


    李溫如此說,黃宗羲卻沒和昨天那般負氣而走,甚至也沒看出來他有生氣的樣子。


    “那老師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呢!”


    黃宗羲岔開話題,繼續問著李溫對於君主與臣民的關係。


    “君臣,君民?由秦至明,所曆朝代一雙手都數不過來,時長著不過三百年,短者十數年?為何?隻求明君保江山上萬年,可哪個朝代世世代代都是明君?還不如乞求老天爺天掉銀子來的容易。


    故此,君王必將終結,而民,自然會向我所說那般,人人皆為人!”


    黃宗羲低著頭沉默下來,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他才又抬頭。


    “老師有此學問,為何不開山講學?您果真如楚嶼兄所說那般有大智慧……我能跟您學習麽?”


    李溫整個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昨天明明還是一個為了扞衛仁義道德,扞衛程朱理學而暴走的少年郎,為何一夜之間轉了性,打算跟自己學習。


    “不敢,我做不來什麽開山立派,也講不了學,更是教不了你。本人學識有限,隻是能做個破落商人!”


    黃宗羲顯然滿臉失望,不過很快抬頭,“那老師,您能把您的思想寫出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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