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一篇接著一篇,注滿了他的戀情、癡情和無盡的離情別緒;更注滿了他的心血、淚水和無盡的酸甜苦辣。


    詩寫完,高聲詠唱吟嘯,心情漸漸平靜,躲在家中不願意接友見客。


    老母親和弟弟怕他憋悶出病,特意把讓山找來,跟他聊天解悶。


    讓山是他的堂兄,自幼在一起長大,跟商隱最貼心,無話不說。讓山娶媳婦,連洞房中事,都詳詳細細地講給商隱聽;商隱聽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對讓山發誓說,自己的洞房中事,也絕不會瞞著堂兄。


    那天讓山把自家的店鋪安頓好,換了件新洗的衣服,告訴老婆晚飯不來家吃了。


    那婆娘把頭一歪,眼睛一瞪,厲聲道:「晚飯不來家吃,成!日入酉時必須迴到家,差一刻也不成!」


    「臭婆娘!你以為我去泡妓院嗎?沒見識!我是去找義山兄弟!」


    婆娘笑了,臉上笑成一朵花,道:「咋不早說?聽說義山兄弟病了,帶一壇酒過去。咱家釀的酒,他喝了,保準好病!


    叫他多喝點。」


    讓山提著酒,美滋滋地來到義山家,把酒罈遞給羲叟,低聲嘀咕幾句,笑了笑,轉身推門進了義山屋。


    看見義山正在整理詩稿,神秘兮兮地又迴身,把門關牢,大步走到義山麵前,小聲問道:


    「兄弟,別瞞我!是不是在山上跟女道姑幹了那事?迴家想出病啦?快跟哥哥說說,保你從今晚開始,就能好病。」


    讓山拍拍胸脯,咚咚山響。


    李商隱好久沒迴洛陽家,跟這個粗魯的堂兄,也很久沒在一起閑聊了。今天見麵,覺得又像幼年在一起時,什麽都說,什麽都講,沒有一點規矩。可是,那已經是遙遠又遙遠的事了,因此聽了這席開場白,非常刺耳,怕他再渾說下去,連忙迎上前,問道:


    「讓山哥,生意可好?嫂子可好?」


    「嘿嘿嘿,你嫂子呀,好、好!她惦記著你哩,讓你過去玩,給你帶來一壇她自己釀的酒。這酒好喝。你嫂子手藝兒不錯,樣樣都好,就是厲害點。哥哥不怕她,幹那事,她得求哥哥我!她得說軟話哀求。嘿嘿嘿,那我還不樂意哩。」


    扯起嫂子,他有的是話,羅哩羅嗦,講個沒完沒了。高興了,還準要詳詳細細地說床上功夫。


    李商隱怕他再講這些,勾起自己對宋姐的思念,但是,又想聽。一方麵可以解悶,另一方麵,他好奇,希望知道別人幹那事跟自己有什麽不同。


    讓山見小堂弟這麽喜歡聽自己講東道西,尤其講那事,心裏別提多美了,就像早年講洞房中事一樣興奮,講得滿臉漲紅,雙眼放光,嘴角掛白沫,一刻不停。


    開始,李商隱聽得津津有味,可後來,越聽越乏味,講來講去,總是重複那麽幾個動作,總是重複那麽幾句話,毫無新意和新鮮味。但是,不聽又不行,如果讓他看出厭煩,他就會纏著你,逼你講那種事。


    李商隱苦笑了,搖搖頭。他是絕對不會講的。他一邊聽堂兄羅嗦,一邊思索,悟出這麽個道理:


    赤裸裸地講出那事,你以為誰都喜歡聽嗎?大錯特錯了!第一次聽,覺得新鮮;第二次聽,覺得乏味;第三次聽,就會倒胃口,會厭惡;第四次聽,準會惹人罵娘!


    講那種事越含蓄越有味道,尤其那種「猶抱琵琶半遮麵」,最令人魂飛魄散。這就像吟詩,太赤裸如同白開水,一眼見底,會令人失望,讓人覺得淺薄。如果朦朦朧朧,霧裏觀花,垂簾賞景,則耐人咀嚼,讓人尋味不盡。


    弟弟羲叟把酒菜端來。讓山捧碗便喝一大口,放下酒碗,大聲嚷道:


    「義山兄弟!這破酒你還喝呀?羲叟,把我那壇酒打開,嚐嚐你嫂子的手藝兒。」


    酒味不錯,散發著濃香。


    和堂兄喝酒不必推杯換盞,大碗大碗地往肚子裏灌,就是好兄弟鐵哥們。


    李商隱這幾年的幕府生活,常跟幕僚文人飲酒賦詩,變得文質彬彬,已經不習慣這種喝法,直皺眉頭,想說說想勸勸,覺得都不妥,隻好任他去吧。


    這酒直喝到三星西斜,讓山才覺得酒足飯飽興盡。羲叟上前要扶他迴家,他猛力推了羲叟一把,道:


    「這點酒算啥?義山兄弟,把你的詩給我幾首。我家鄰居柳枝姑娘,最喜歡唱歌,長得又好。你嫂子說,把她介紹給你。你的詩當中間媒人,最合適。不信?沒關係,我去試試。」


    李商隱是不相信,但不願意掃他的興,況且有嫂子的話,不照辦是不行的。他胡亂從幾案上抓了幾首詩,塞給讓山,打發他走了。


    六


    第三天,讓山果然興高采烈地來到商隱家,拉著他就走,說柳枝姑娘在家等他。


    十月的東都洛陽,秋高氣爽,早熟的柿子擺了一街。街上人來人往,一派繁華氣象,不比京城長安差多少。


    「兄弟,柳枝姑娘是個好姑娘。她父親是個商賈,早些年死在大運河的風浪中。寡居的母親不喜歡兒子,偏偏憐愛女兒柳枝。她今年才一十七歲,能彈會唱,最擅長用桔柚樹葉吹奏小曲,非常好聽。我是看著她長大的,這些年,她隻唱歌彈奏樂曲,沒有婚聘。嘿嘿嘿,你們倆還真有緣份。」


    李商隱走在讓山身邊,默默地聽他嘮叨,一邊觀賞著街市。對於柳枝,他沒什麽興趣,與宋姐的熱戀,才過去幾天,怎麽能這麽快就拋之腦後,又喜歡上另一個姑娘?向堂兄解釋上百遍,他就是不理解,一意孤行,時不時還用嫂子來嚇唬。有什麽辦法?嫂子的麵子不能卷。她是「河東獅子」,惹不起,堂兄還處處讓她三分哩。聽得「緣分」二字,他不由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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