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這什麽破天氣破地方,又濕又冷。”


    安氏坐在馬車內,手上拿著一個手爐,身體靠在擺在馬車中間的那個暖爐邊上,眉頭卻仍是深深皺了起來,,顯然對於現在的環境,深惡痛絕。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坐在她對麵一聲不吭的夏錦瑟,臉上倒是擠出了一絲溫和的笑容,開口道:“錦繡,你坐過來些,靠著暖爐暖暖身子,要是冷,我讓你嫂子給你去取皮襖過來裹裹。”


    夏錦瑟這段日子以來,一直都表現的很沉默,很多的時候都在走神,但旁人也隻當是因為環境的變換才會如此,並不覺得奇怪。


    安氏這邊開口問了,夏錦瑟倒是恍恍惚惚搖了搖頭,隻是輕聲道:“不必了,娘,反正快要到歇腳的地方了。”


    “一個破廟能是什麽好地方,我早和你爹說不必那麽急著趕路了。”


    安氏不屑,衝著坐在邊上的大兒媳婦開口道:“待會兒你讓婆子多拿幾床被褥下來鋪著,再把錦瑟的大衣皮襖找找,保暖的都拿過來。”


    “好,娘,我記著了。”


    坐在安氏邊上的大兒媳婦王氏倒是沒有半分的抱怨,聞言還笑著應了。


    她本是榮國公府的庶小姐,雖和安氏也有親,但真正和她血緣關係更近些的還是三房的三夫人王氏。不過這小王氏不至於拎不清跑過去親近三房,相反可能是庶女出生的緣故,她極懂得看顏色,把自己的一畝三分田看的極牢。


    安氏原本看著小王氏並不順眼,她想著的,自然是安國公府裏的小姐嫁進來,甚至還想著找一個嫡女嫁給她的兒子,但最終還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她大兒子妻子的人選,還是由老夫人做主選了小王氏,好在小王氏自己極懂得做人,婆婆小姑子討好的都不錯,也讓安氏對她漸漸改了觀。


    真正說起來,這太夫人也很奇怪,雖然表麵上表現的對大兒子三兒子十分重視,一副母慈子孝的樣子。可是先不說不肯記名之事,單是給大房三房的兒孫所娶的妻子,皆是庶女,而且都是和她娘家或者和娘家沾親帶故的庶女,都說寧娶小官嫡女,不娶大官庶女,倒不知道太夫人是真疼還是假疼了。


    不過,對於安氏而言,她若真娶一個嫡女進門,恐怕也不會像現在這般舒服了。小王氏管家做事馬馬虎虎,但有一樣卻是極好,極為懂得看人臉色懂得討好人,行事也從來不拔尖,性子柔順。


    安氏自己也是庶女,進門後的狀態和小王氏如今差不多,甚至現在對著老夫人,也是一樣阿諛奉承,不過如今關起門來,她就特別愛擺婆婆款,手裏抓著的權利更加不會放手。


    這二人這麽一合計,倒真成了一對好婆媳。


    這邊小王氏應了下車後的事情,又是一臉溫柔的對著正出神坐著的夏錦瑟輕聲道:“錦瑟,我讓人再給你準備一個手爐吧,你手上這個怕是要不熱了。”


    “嫂子,沒事。”


    夏錦瑟聞言隻是淡淡的一笑,這會兒她根本沒有閑心去顧慮手中的手爐熱不熱的問題,自護衛來稟告要到前方破廟歇腳,她便一直無法靜下心來,整個人都緊緊崩了起來。


    她不敢去想那破廟是不是曾經的哪一個,可是路的方向沒錯,而方位,也差不多。


    前世的夏錦瑟,嫁予王子安後,除了管家生兒育女,平日裏的消遣,便是參加各種宴會與各家夫人來往。這來來往往,所說所言,至多也是一些京裏傳來傳去的話,以及各家的一些事情。


    其中有一段時日,京裏關於嘉榮皇貴妃和皇上一些小故事的話題,卻是十分熱議。


    起因也是坊間開始傳揚皇上對嘉榮皇貴妃是強取豪奪的事情,緊接著,卻又傳出了跟話本似得皇上與皇貴妃的美好愛情故事。


    她作為錦繡的堂姐,自然免不了成為被打聽的對象。她當時對於後來傳出跟話本沒什麽兩樣的一些故事嗤之以鼻,隻當是有人故意混淆視聽,想要將坊間傳的不好聽的話給蓋過去。後來迴娘家的時候,偶爾聽及母親和她抱怨了幾句,連連直道:“難怪當年你爹本來是想將二房那個五丫頭送到恭親王府裏去,結果突然燕親王府那邊傳來消息說要納妾,感情是五丫頭早就和皇上有私情了。”


    夏錦瑟才開始有些相信。


    坊間傳出的小故事中,其中有一則是,皇上與嘉榮皇貴妃的初遇。那年年齡尚幼的嘉榮皇貴妃隨著父親外放到地方上任,快到南邊的時候,天降大雨,一行人進破廟躲雨,當時還是燕親王的皇上在南邊辦差遭遇刺客,與隨從分開,身受重傷,躲在破廟裏躲雨。見到嘉榮皇貴妃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旁人隻當是個流浪漢,還要驅趕,嘉榮皇貴妃心善,求了父母拿出傷藥替他治傷,又給了食物與衣物。


    後來大雨歇下,天上放晴的時候,嘉榮皇貴妃要離開破廟時,皇上將自己隨身攜帶的一塊玉佩塞給了嘉榮皇貴妃。


    當時的皇上已知嘉榮皇貴妃的身份,但因著對方身上有指腹為婚的婚事,加上年紀尚幼,並無起其他念頭,直到嘉榮皇貴妃退了親事,皇上才將人接到身邊。


    夏錦瑟聽得安氏所言後,仔細一想,卻發現這些或真或假的故事中,這一則二人初遇的故事十分真實。莫不提錦繡當年的確是隨著父親去地方上呆過多年,而她走後不久,京裏仿佛也傳出了燕親王辦差受傷的事情。最重要的是當年錦繡還未出嫁之前,有一迴不知道是什麽事情,她們一家子姐妹都去了錦繡的屋裏,當時夏錦瀾翻錦繡的梳妝匣子,她的確是看到過一個材質十分上乘的羊脂白玉。當時夏錦瀾還曾經舉在手上仔細瞧過,隻隱隱約約看到一個淮字。


    因著後來錦繡很快讓人收了起來,又隨口解釋了說是自己父親在外做官時,遇到的一個長輩給的這一說法,她也很快便將此事拋之腦後,隻有夏錦瀾嘴裏抱怨過錦繡的小氣。


    可是仔細一想,淮字,可不正是燕親王的名諱嗎!


    夏錦瑟重迴到這一世,初始真的沒有想過要奪了錦繡的機緣,所以也沒將這自己還是半信半疑的事情記在身上。直到在上元節那一日,遇到謝文清,並且從謝文清的嘴裏得到了辦法,她才控製不住的想要這麽做。


    從馬車離京的那一日起,她就一直心神不寧,她自然是愧疚,可是她也一直勸說著自己,既然已經做了,開弓沒有迴頭箭。


    可是真的當馬車停下的時候,她忍不住心跳如雷,突然有要逃開的想法。


    丫鬟的手已經扶住了她的胳膊,走出馬車,便是淅淅瀝瀝的大雨之聲,可是她的耳朵裏,什麽都聽不到,隻是望著眼前這個在陰沉的天氣下,忽明忽暗的破廟。


    丫鬟們打得傘,遮不住大雨,很快便將夏錦瑟的裙擺給打濕了。


    小王氏見夏錦瑟下了馬車一直站在破廟門口,連忙接過婆子剛剛翻出來的狐狸皮皮襖給夏錦瑟裹上,嘴上催促著:“錦瑟,快進廟裏去,仔細莫受了寒風。”


    說罷,又是急急吩咐著夏錦瑟身邊的丫鬟,開口道:“還不快扶小姐進去。”


    小丫鬟們得了命令,連忙扶著夏錦瑟走了進去。


    夏錦瑟隻是麻木的由人推著,一步一步的朝著破廟門口走了進去。


    破廟雖然很破,屋裏還有些漏水,但地方大,有一大半的地方,還是能夠遮風擋雨的。


    夏錦瑟進去的早,此時護衛和丫鬟仆婦們,還在裏邊清理著,


    破廟正中間的地方,已經燃起了旺旺的篝火,另有人將馬車上的暖爐席子被褥都取了下來,正在擺放著。


    夏錦瑟剛剛走進去,突然聽得一人大聲驚唿了一聲:“有人!”


    夏錦瑟心頭猛地一跳。目光順著方才聲音的來源處望去,此時那一邊,已經聚集了一群的人。


    “是流浪漢吧,要不要趕出去?”


    “當然要趕出去,待會兒驚倒主子怎麽辦!”


    “這人還受了傷了……”


    “住手……”


    夏錦瑟猛地出聲喊了一聲,她喊完這一聲後,猛地吸了一口氣,拿著帕子捂著胸口朝著那個方向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了過去。


    “小姐……”


    夏錦瑟身邊的丫鬟有些懼怕的拉了拉夏錦瑟的衣袖,想要阻止,可是夏錦瑟卻跟著了魔似得,直直的朝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丫鬟阻止的聲音,此時她已經完全聽不到了。


    而原本圍在那堆稻草垛子周邊的人,看到夏錦瑟過來,不覺讓開了一條路,還未走近,夏錦瑟便一眼瞧見躺在稻草垛子裏的那個身穿灰色破碎長袍的一個身影。


    她不自覺的咽了一下口水,又忍不住走近了一步。


    這個時候,那個躺著的身影突然動了,頭直直的轉向了夏錦瑟這邊,臉上還帶著笑容。


    夏錦瑟的目光恰好與那人的目光對視上,她的心忍不住漏跳了幾拍,還未等到她迴過神來,夏錦瑟卻是發現,對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眼裏也透露出了愕然。


    “你……”受傷了。


    夏錦瑟的話還未說出來,晏淮卻是突然坐正了身體,眼裏帶著怒氣,冷聲出聲道:“怎麽是你?”


    夏錦瑟臉上也完全愕然、僵硬住了,腦子裏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才是。


    晏淮雖然隻是坐在稻草垛上,身上一件樸素的灰色長袍,瞧著甚至還有一些破,可是他氣勢淩人,夏錦瑟瞧著,甚至有一種錯覺,仿佛是看到了日後會坐在金鑾寶殿之上的九五之尊。


    她嗓子眼裏完全幹澀,而站在她邊上的其他人,也被晏淮的氣勢所驚,一時之間,竟然無人敢說話。


    直到外邊突然傳來安氏的聲音,才打破了這一屋子的寂靜。


    “錦瑟,你怎麽也過去了。這流浪漢身上,也不知道有什麽毛病,還不快讓人趕出去!”


    安氏咋咋唿唿帶著人走了進來,也是直直朝著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夏錦瑟連忙阻止一副想要上前吩咐趕人的安氏,嘴裏剛剛叫了一聲娘,立刻又被安氏打斷:“給這叫花子幾枚銅錢,將人趕走。”


    “娘,不行……”


    夏錦瑟沒料到安氏會有這番反應,一時錯愕,她此時心中各種念頭交雜,根本理不出一個思緒來,腦子裏也隻有方才晏淮對她所說的那一句話“怎麽是你”。


    她的心頭,突然浮起了一個令她不寒而栗的猜測。


    若真是如她所想,那她……


    夏錦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她不敢迴頭去看身後人的目光,隻是站在她的母親麵前,低著頭輕聲道:“娘,你莫胡說,這是燕親王殿下。”


    “燕親王?”


    安氏聞言,也是愣了一下,不由將目光投向了方才仿佛是看一眼便會傷到她眼睛的那個“叫花子”身上。而那一眼看去,她臉色也是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


    安氏是見過晏淮的,就是陪著太夫人上香的那一迴,雖然隻是短暫見過一迴,可是貴人的麵容,哪裏是那麽容易忘記的。


    她方才說了什麽!


    安氏恨不得挖個坑將自己埋了,她幹咽著口水,臉上努力擠出了笑容,朝著晏淮行了一禮,而安氏這一行禮,周邊的人都驚呆了,也都一下子撲騰跪在了地上。


    不得不說,安氏這臉也變得很快,在衝著晏淮行禮後,她便開始大驚小怪的大聲叫道:“王爺,您受傷了,我讓錦瑟趕緊替你包紮一下!”


    破廟相會、王爺佳人,可不就是天作之合嗎?


    安氏的腦子動的飛快,明明是跪著,卻是連忙推了一把錦繡,直將錦繡往燕親王處推近了好幾分,隻想著將人推做堆。


    晏淮眼裏帶著冷意,並未出聲叫起,隻是冷聲又開口問了一句:“你們怎麽會來此處?”


    而晏淮的這一句話,也是進一步的加深了錦瑟心中的猜測,她低著頭沒有迴答,安氏卻一五一十將所有的話都給說了出來:“王爺,我家爺要去洪省做知州,路上雨太大,所以進來避避,不想遇到了王爺,這可真是太有緣分了!”


    說完這話,她又是連忙道:“我家爺就在外邊,我讓他們趕緊進來給王爺您請安……”


    安氏的話還未落下,晏淮卻突然站起了身,直直朝著廟門口走去。


    “王爺,外邊還下著大雨呢,您別淋到了!”


    安氏大唿小叫想要阻止,或者說是阻止這大好的攀龍附鳳的機會從她手中流走,而夏錦瑟則是一把拉住了安氏的手,她如今已經嚇得不敢說話了,她偷偷抬頭看了一眼燕親王,隻瞧見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突然出現幾個身穿短裝的黑衣人,圍在燕親王的身邊,護送著他走上了一輛馬車。


    她仍然沉浸在方才燕親王離去時看她的那冰冷的目光,他和她、還有謝文清,都是一樣的。


    難怪!難怪那一日在寺廟裏,他會對錦繡另眼相看,她還天真的以為命中注定,甚至還與老天爭一爭,去替代錦繡……


    夏錦瑟緊緊扶著自己母親的手,垂下眼瞼,咬唇輕聲道:“娘,對不起。”


    安氏此時心中正遺憾著燕親王的離去,轉頭卻看到自己的女兒這副樣子,還以為是在愧疚自己沒有留下燕親王,疼愛女兒的心思占了上風,她連忙輕聲道:“算了,沒事沒事。”


    錦繡牽著謝文清的手,從蘭姨太太的屋裏輕聲輕腳的走了出來。


    等到走到了門口,她才拍著胸口鬆了一口氣,她笑著抬頭看向了謝文清,輕聲道:“表哥,謝謝你來看姨太太。”


    “沒什麽,應該的。”


    謝文清垂下眼瞼,看著錦繡可愛的小臉,臉上勉強擠出了一抹笑容。


    蘭姨太太自從夏立忠替了夏立齊的官位後,便病倒了,幸虧不是什麽大病,隻是受了風寒,她的身體底子本來就不怎麽好,好的也慢,這邊都已經斷斷續續快一個月了還沒好全,便驚動了謝府。


    今日,謝文清得了家裏的吩咐,來看蘭姨太太,也送一些補品過來。


    不過,錦繡能夠感覺得到,謝文清的情緒有些低落。


    兩人離開蘭姨太太的院子,便迴了二房,謝文清因著還有事情,並沒有多呆,隻是稍稍呆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臨走的時候,他摸了摸錦繡的腦袋,輕聲說了一句:“錦繡,你要記住,為了你,表哥做什麽都願意。”


    錦繡沒有說話,看著謝文清離去的身影,目光有些複雜。


    今個兒天色也有些陰冷,錦繡一家人聚著用過晚膳又去看過蘭姨太太後,便都各自迴屋睡了。


    柳氏特地吩咐了錦繡身邊的夏芍夏竹二人,給錦繡屋裏多備上一床被褥。


    果不其然,等到了下半夜,天上突然下起了冬雨,夾著雪渣子,打落在屋頂上,聲音有些大,錦繡睡眼惺忪的睜開了眼睛,覺得有些渴,正想喚人給她倒茶喝時,卻是猛地被床邊坐著的一人影嚇了一大跳。


    差點尖聲叫了出來,她的確是想叫,可是嘴巴卻被一隻冰冷的大掌掩的密密實實,她聽得那個熟悉的聲音湊到了她的耳邊,輕聲開口道:“愛妃,你還想瞞朕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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