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一身紫紅暗紋杭綢長衣,外罩暗紫菊花紋樣對襟比甲,銀絲綰成的發髻上,簪金戴銀,十分富貴模樣。


    她的臉上滿是皺紋,眼角因為年紀關係,眼皮耷拉,形成倒三角,使之眉眼間帶了一絲戾氣,而此時她站著謝彤珊和錦繡對麵,惡狠狠的瞪視著她們,也使得她明明該是慈眉善目的年紀,神色卻因為表情的猙獰而顯得有些恐怖。


    謝彤珊乍然聽到謝太夫人李氏這一聲怒吼,嚇得她不覺拉著錦繡後退了一步,不過很快的,她便褪去了臉上驚慌的神色,隻是梗著脖子抬起頭,看著謝太夫人李氏略帶譏諷道:“曾祖母,祖父不是說您身體不好,讓您呆在院子好好休養。您怎麽隨意出來走動,也不怕給衝撞了!”


    若說先時謝彤珊會驚慌隻是因為一個小女孩本能的對長輩有所畏懼,加之謝太夫人一副不善的麵孔驚到了她,那麽迴過神來的謝彤珊,卻是立刻褪去了對於李氏的畏懼。謝彤珊在謝家向來千嬌百寵,也因此養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當然她的家教也並不差,知曉規矩,按理也不會這般諷刺謝太夫人這個長輩。


    可是,謝彤珊是知道這位所謂的太夫人在府裏的地位,甚至對於長輩對她的態度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對這一位,也沒有任何的敬意。


    而李氏雖然被謝修和底下人打壓了這麽些年,但性子至今仍然沒有絲毫的改變,聽得謝彤珊一個小孩子竟然敢這般對她講話,心裏怒不可遏,冷哼一聲,拄著拐杖朝著謝彤珊和錦繡處走了幾步,尖利的聲音仿佛是指甲刮在鐵片上,嘶嘶透露著一絲陰冷:“所謂衛家的女人,就教出你這樣不知禮數的野丫頭來,謝修和衛氏沒教好你父母,讓你父母教出這麽個東西,我這個做長輩的,倒是不介意替他們好好管教管教你!”


    說著,李氏竟然直接抬起手,眨眼間,便要朝著謝彤珊的臉上揮去。


    李氏動手太突然,也太快,謝彤珊完全懵住了。


    幸得錦繡站在謝彤珊邊上,剛看到李氏抬起手,她心中便有不妙的感覺,下意識扯著謝彤珊往後退了一步。隻是,錦繡人小、力氣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隻將謝彤珊往後扯了一步,李氏的手還是打在了謝彤珊的肩膀上。


    謝彤珊當即便傻了眼,好久迴了神,也是心有餘悸。她根本沒有想到,李氏竟然敢對她動手。她甚至不敢去想,若非錦繡及時拉了她一把,那一巴掌若是揮在她的臉上,而且是當著這麽多的外人麵前,日後她便不用在京城世家小姐的圈子裏混了。


    這是要毀了她……


    謝彤珊鼻翼微動,喘了幾口粗氣,眼裏透露出了幾分恨意,而這恨意也讓她眼眶開始泛紅。此時,她真想衝上去與這個老妖婆拚了。但僅存的理智告訴她,她若是跟個瘋婆子一般這般做了,才是真正丟了人,也壞了名聲。


    李氏可不像陳婉和楊青青一般,隻是落魄的外人,她讓丫鬟將她們趕出去,外人頂多也隻說幾句謝家大小姐好生威風,為人太厲害了。雖然在她心裏,李氏和她沒有半分幹係,可是名義上,對方的確是她的曾外祖母,也是謝家的長輩。可是讓她真的這麽算了,她卻是不甘心。


    錦繡瞧著謝彤珊的模樣,自然也看出了她的躊躇,說起來,依著謝彤珊的性子,能夠忍到這個地步,已經是很難得了。可是,錦繡看了一眼圍在邊上臉上神色微異、眼裏流露著幾分興趣的那些世家小姐,心裏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今日,不管怎麽樣,謝家都已經算是丟了幾分麵子。


    如今唯一能夠做到的,便是控製事態進一步惡化。由她和謝彤珊兩個小輩來處理這件事情,恐怕隻會讓事態惡化。


    她有些不確定的看了一眼身後站著的丫鬟,並不知曉謝府的丫鬟伶俐不伶俐,這會兒有沒有偷偷去找謝家的長輩過來。思慮再三,錦繡抿著嘴巴對著謝彤珊身邊的一名丫鬟輕聲道:“你去請舅祖父過來。”


    錦繡說完這話,唯恐李氏阻攔,示意那丫鬟趕緊離開,而那丫鬟甚至顧不上福身便趕緊快步離開了。


    出乎意料,李氏看著這一幕,卻沒有阻止的意思,隻是眼裏帶著幾分精光看著錦繡,落在錦繡的臉上,冷聲笑著:“正好,我也等著謝修過來看看,好好問上一問。你這丫頭倒是有幾分機靈,小模樣瞧著,與一個人挺像的,不知道你這命,和她像不像!”


    李氏自然是認出了錦繡是誰,即使她從未見過錦繡,可是依著錦繡與蘭姨太太有六分相像的容貌,李氏也能夠認得出來錦繡的身份,她說完這話,忍不住桀桀笑出了聲,眼睛裏,充滿了惡意。


    錦繡也聽出了李氏話中之意,李氏這是在拿著蘭姨太太姨娘的身份在打擊她。她抿著嘴抬頭看向了這個害了蘭姨太太一輩子的罪魁禍首,一張原本麵無表情的小臉上,突然浮起一抹笑容,毫不避諱開口輕聲道:“我與我家姨太太自然長得像,我也自是希望能夠像姨太太一般漂亮溫柔。不過,不知道這位姐姐與姨祖母長得像不像,也不知道,這位姐姐日後的命會不會和那位姨太太一樣呢!”


    “你找死!”


    李氏被戳到了痛腳,喘著粗氣論起拐杖便要過來打錦繡,而謝彤珊瞧見了,連忙拉著錦繡往後退。


    錦繡身子被謝彤珊扯動,但她卻沒有配合的跟著往後退,麵上也沒有絲毫的膽怯,仍然睜著一雙大眼一眨不眨的瞪著李氏。她此時是真的被李氏給惹火了,說來她的性格倒也不比謝彤珊的好,她真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惡心可惡的人,甚至腦子裏不覺起了一個念頭,能夠一把□□下去將這個老妖婆毒死便清淨了。


    錦繡甚至在想,自己倒不如讓這老妖婆打上一下,身體受點罪,便能夠讓謝家人對這老妖婆有所懲處。


    她的舅祖父雖然也使了手段,可到底礙於當年立下的誓言以及這老妖婆的身份,並沒有對這老妖婆下狠手,甚至在這些年來,幾乎將這老妖婆忘在了腦後,讓她繼續逍遙的過著日子……


    錦繡這般想著,鬼使神差,竟閉上眼睛,一臉平靜的打算直直迎上老妖婆砸下的那一拐杖。


    不過,錦繡繃緊身體站了許久,預想之中的痛楚卻沒有落在身上,隻聽得謝彤珊一陣驚喜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祖父!”


    錦繡睜開眼睛,還未來得及抬頭,她的父親夏立齊衝到了她身邊,一把將她抱在懷中,一副心有餘悸上下打量。錦繡訥訥的叫了一聲爹。


    抬頭看去時,瞧見她的舅祖父謝修不知道什麽時候擋在了她的跟前,左手緊緊抓著李氏的拐杖。李氏年老,又是女人,自然比不得謝修的力氣。


    她掙紮了兩下,拐杖依然死死被謝修抓在手裏,動彈不得。她很恨抬頭朝著謝修看去,那一眼看去,卻是將她嚇了一大跳。


    謝修五官端方,天生便是威嚴的模樣,平日裏不笑,讓人瞧著,便會望而生畏。而今日,他臉色鐵青,怒色衝衝,一雙眼睛,就像是在看死人一般看著李氏。


    記憶之中,李氏這是第二次看到謝修這副樣子,第一迴,便是謝修得知謝蘭被辱匆匆趕迴府裏的樣子。不,或許今日瞧著,比那一日更為可怕,謝修如今不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子,他如今身居高位多年,威勢更重。


    李氏甚至毫不懷疑,謝修會不會直接將她殺死……


    李氏渾身都去了勁頭,腳上也有些害怕的發軟。


    事實上,謝修的確是失態了。


    他匆匆趕過來的時候,一眼便瞧見李氏拿著拐杖要打錦繡。


    錦繡閉上眼睛的模樣,和謝蘭長得太像了,像的將他藏在心底裏的愧疚和多年來始終不能夠釋懷的心結一下子全部激發出來。


    他真的恨不得當場將李氏這個女人掐死,可是這個女人,竟然還敢一副盛氣淩人的看著他。


    李氏這會兒的神色,已經在謝修的目光下恢複如常,她甚至早就將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都拋之腦後,因為她想到了一件事情,心裏頓時底氣十足。


    謝修來找她興師問罪,她還要找謝修興師問罪呢!


    李氏轉頭一把將身著素白孝服的陳婉和楊青青二人拉到了自己的身邊,突然撒潑大哭起來:“老頭子,你怎麽死的這麽早,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裏受罪!我可憐的女兒,你怎麽死的這麽早,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讓你的孩子都無依無靠!誰都欺負我們……”


    李氏本就商人之女,市井出生,將撒潑打滾學的淋漓盡致,也是讓在場所有的人都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看著這一幕。


    在場的人,多數為世家小姐,從小耳提密令被教著學習禮儀,李氏這一鬧,還真是刷新了她們原本的世界觀……


    謝修怒氣已經瀕臨崩潰,原本京中世家對於他這個新貴身份多有看不起,隻是因著她是皇帝心腹以及娶了衛家小姐才高看一頭,李氏這麽一鬧,隻怕謝家明日又要成了笑話。


    謝修深吸了一口氣,衝著丫鬟們吩咐將在場的其他小姐全部帶走,等到人都走遠了,方才冷笑著將手中的拐杖朝著李氏腳下一扔。


    “哐當”一聲,嚇得李氏渾身顫抖了一下,在她身邊的陳婉和楊青青二人,也是後退了一大步。


    “太夫人,我與你說過多少迴,讓你好好在院子裏休養。”


    謝修瞪著怒目,咬牙齧齒開口說著,“你出來幹了什麽,我耐心可不好。或者是,爹去世這麽多年,你想他了,想去陪他了!”


    站在邊上聽得謝修發怒的謝彤珊瞧著李氏臉上露出了驚懼的神色,連忙跑到了謝修邊上,衝著謝修開口道:“祖父,方才她當著那麽多人,要打我的臉,若不是錦繡拉了我一把,我就要被她打到臉了。”


    說著她又是指了指自己的肩膀,開口道:“這裏被她打得好疼,她還要拐杖打錦繡!”


    錦繡沒有說話,隻是將頭埋在了夏立齊的懷中,一副仿佛是受了驚嚇的模樣。


    謝修看了一眼臉上仍然心有餘悸的孫女,又看了一眼顫抖的身子躲在自己父親懷中的錦繡,轉頭看向了李氏,聲音仿佛冰渣子一般對李氏說了一句:“謝府裏的太夫人,真是好大的威風,我這府裏可是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我……我……”


    李氏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手在慌張之間,猛然抓住了陳婉的手後,才讓她迴了一絲神誌,她急急切切開口道,“是謝府先虧待了我們,我問你,為什麽婉兒的相公去世後,楊家將婉兒和青青關在家裏,你卻要攔下婉兒求救的信。”


    說到這裏,李氏仿佛是抓住了謝修什麽把柄,立刻挺直身子開口道:“謝修,你當年害的薇兒淒慘身亡,又將婉兒嫁給那樣的人家,如今你還要讓婉兒母女被楊家害了性命嗎!你大不了把我這個老太婆先殺了算了!”


    說著,李氏又是哭到在了地上。


    謝修冷哼了一聲,卻並沒有迴應,隻是衝著底下人開口吩咐道:“將他們帶迴院子裏好好看管,今日是老夫人壽宴,莫讓此事擾了興致。”


    “謝修,你敢!”


    李氏瞬間止住哭聲,一下子站了起來,指著謝修的鼻子罵道。


    謝修麵無表情朝著底下人使了一個眼神。


    李氏與她的那兩個親人被謝修的人漸漸帶走,而謝彤珊卻有些不悅的衝著謝修開口道:“祖父,你就這樣算了,那我和錦繡不是白挨打了!”


    謝彤珊咬了咬牙,又開口道:“祖父你若是將那兩個晦氣女人收留在府裏,我便不要理你了,我也不讓祖母理你了。”


    “行了,祖父心裏自有分寸,今日是你祖母的壽宴,莫讓這些事情掃了興。”


    謝修笑著摸了摸謝彤珊的頭,見她雖然受了驚嚇,但精神卻還是很好,隻是笑道:“今日你不是說你是小主人嗎,還不趕緊先去上藥,再好好招待你的客人。”


    “好吧,可是今天真是丟死人了!”


    謝彤珊有些不滿的癟了癟嘴,倒是也打算聽了謝修的意思,正想帶著錦繡一道兒往戲台那邊過去。


    謝修卻是拉著謝彤珊輕聲道:“錦繡可能嚇到了,待會兒祖父把她帶過來。”


    “哦。”


    謝彤珊瞧見錦繡的確是靠在夏立齊的身上,一動不動,倒還上去笑著安慰了兩聲錦繡方才猶豫的離開。


    一等人離去後,謝修卻是蹲下身子,摸了摸錦繡的後腦勺,輕聲道:“錦繡,可是嚇到了?”


    而夏立齊也是緊張的拍著錦繡的背。


    錦繡在夏立齊的懷中搖了搖頭,有些悶悶的開口道:“沒事。”


    她將腦袋抬起,看向了謝修和夏立齊,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隻是輕聲道:“舅祖父、爹爹,我剛才是故意不躲的,那個壞人打了我,你們是不是就可以罰她了?”


    “你這孩子……怎麽能夠這麽想呢!”


    夏立齊一聽卻是急了,連聲道,“有什麽比你還重要,你這孩子,萬一她打到了你的腦袋怎麽辦……你……”


    “行了,孩子好好教。”


    謝修聽得錦繡的話,眼裏有些複雜與愧疚,也有幾分心疼。


    “錦繡,你爹說的對,日後不可以這樣了,壞人大人會處置的,你要先保護好自己。”


    “嗯,我錯了。”


    錦繡軟軟的出聲認了錯,她也知道自己方才是魯莽了,隻是她也不知道怎麽的,就是氣的厲害,腦子一充血,便忍不住這麽做了。


    她抬起頭看著夏立齊臉上還在生氣的神色,連忙湊到夏立齊身上軟軟開口:“爹,我錯了,你別生氣了……還有,能別和娘親說嗎?”


    “你說呢?”


    夏立齊反問著,而錦繡麵上頓時浮出了災難滅頂神色,她替自己默哀了一下,卻是抬頭看向了謝修,見謝修慈祥笑著看著她,她連忙拋棄了自己的父親湊到了謝修跟前,連聲道:“舅祖父,您幫錦繡求求情好不好?”


    謝修好笑的點了點錦繡的額頭,但笑不語,隻對夏立齊道:“這事兒你迴家再和你妻子說。”


    “舅祖父……”


    這根本治標不治本啊!錦繡滿臉的哀怨。


    謝修送走夏立齊父女後,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管家小心翼翼的將方才打聽的事情如數告訴了謝修,謝修眼裏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對管家開口吩咐道:“你讓文清到我書房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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