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薑蘅還是和雲屏一道加緊了迴芳汀苑的步子。


    染了風寒就得喝藥,薑蘅才不想給自己找罪受。


    隻是迴到芳汀苑沒多久,又有不速之客找上門來。


    是顧遠洲。


    不用想,定是又從院牆翻過來,但這迴沒跳窗,而是光明正大從正門走進來,也正因如此,薑蘅這才沒能及時察覺,直到身前的陰影停駐得久到過分,她才終於抬眼,一看顧遠洲,她連忙將書合上,藏到身後:“你怎麽來了?”她看了看窗邊安然無恙的仙人掌,“沒翻窗?”


    顧遠洲望著他,眼尾逸出漫不經心的笑意,似乎是勘破她的意圖,懶倦開口道:“想了想,還是覺得你說得對,到底你是姑娘家,總是翻窗,難免唐突。所以這迴本宮走了正門。”


    正門?!


    薑蘅心虛地朝外頭看了一眼。


    一個人影都沒看到。


    “廚房的人將她們叫去和羊肉湯了,剩了幾個小姑娘,本宮讓她們睡了一覺。”


    薑蘅抬頭,惡狠狠地瞪他。


    顧遠洲扯了扯唇,將她拉起來,薑蘅力氣終究小了些,拗不過他,隻能慌忙將身後的書藏了藏,顧遠洲將她的動作看在眼裏,淡淡收迴眼神,將進門時薑蘅翻到的書頁上的內容背出來:


    “君子敵小人,亦小人也。小人友君子,亦君子也。名為虛,智者不計毀譽;利為上,愚者惟求良善。”


    背完,他又看著薑蘅笑:“李嬤嬤迴宮後,可是對你好一番誇讚,說小姑娘性子聰慧,又是知禮儀,懂進退的,平素裏看的書也都是《女誡》之類。簡直要把你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皇後娘娘聽了,很是為自己丟了這麽個溫婉可人的孫媳婦感到難過呢。”


    “也不知道她們眼中溫婉可人的薑小姐,居然在人後看這種弄權角謀之書,會如何作想。”


    被他看到,薑蘅也懶得躲躲藏藏,直接將書拿出來放到了抽屜裏,無所謂道:“不過是好奇罷了,難不成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弱女子,還能像太子一樣,在朝堂上玩弄人心,攪動風雲?未免太看得起我。”


    薑蘅說完,又問顧遠洲:“太子殿下遠道而來,有何貴幹?”


    顧遠洲“嘖”了一聲,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探究地看向薑蘅:“怎的如今不喚本宮叔叔了?本宮倒有幾個侄女,卻無一能像阿蘅喚得這般好聽。”


    他眼底興味濃鬱,窗邊的簾子在他進來時已經被薑蘅拉下來,屋子裏燒著地龍,暖意熏染著兩人的眉眼,在晦暗昏昧的光線裏,他們注視著彼此。


    “算了,”顧遠洲率先別開眼,“走,帶你去看雪。”


    薑蘅一時有些跟不上他的腦迴路,隻是還沒有來得及將話問出口,人就已經被拽著出了芳汀苑。


    見顧遠洲跟個看不懂人臉色的牲口一樣,薑蘅終於忍無可忍,往前邁了一大步,狠狠踩了顧遠洲一腳。


    顧遠洲吃痛,狠狠皺了皺眉:“做什麽?”


    薑蘅沒好氣道:“你想凍死我?”


    顧遠洲這才發現她身上衣衫單薄,他想了想,將身上厚重的大氅脫下來,披在薑蘅身上,又低下頭為她係好衣帶。


    溫熱的唿吸打在薑蘅頸肩,薑蘅不自在地動了動,顧遠洲扳正她的肩膀:“別動,待會兒係成死結了。”


    聞言,薑蘅隻能繃緊了身子,屏住唿吸。


    好在顧遠洲著急,沒有刻意拖延,這才讓熬人的時間很快結束。


    顧遠洲帶著她從正門出去,薑蘅才知道,原來她竟然又一次被顧遠洲騙了。


    他這次竟然沒有翻牆?


    顧遠洲好笑道:“我何時與你說了是翻牆進來?”


    薑蘅知道自己誤會,但顧遠洲分明也有意誤導她。想到這裏,已經被顧遠洲塞進馬車裏的薑蘅,猶覺不解氣,又踩了顧遠洲一腳。


    可憐顧遠洲一國儲君,什麽時候被人在這麽短的時間裏連踩兩腳?


    他伸腿壓住薑蘅的腿,常年習武的男人雙腿健壯,積蓄著蓬勃的力量,看起來好像是隨意擋在薑蘅腿前,但無論薑蘅怎麽動作,卻都沒有辦法撼動他分毫。


    他偏過頭,窗外紛飛的大雪也化不開他眼底的濃墨:“阿蘅是不是以為,本宮有一副好脾氣?”


    薑蘅當然知道他沒有。


    這個人最喜怒無常。


    上次他說了舞姬的事之後,又有衡暝在千荷山莊門口說的那一番話,薑蘅後來就讓人去打聽了一番,很明顯那舞姬是主家用來討好他的,他倒好,說這舞姬眼睛生得好看,恰巧他這人喜歡好看的東西,轉頭便取了匕首,當著滿座如雲賓客,將舞姬眼睛剜了出來。


    後來又有人請他赴宴,吸取了同僚的教訓,為免重蹈覆轍,莫說小心思了,連歌舞也沒安排。


    誰知又惹得他動怒,覺得這人平日裏豪擲千金,一向闊綽,如今宴客卻這般小家子氣,沒有誠心,看不起他,於是掀了酒菜,起身便走。


    朝野上下,沒人能討好他,但他是儲君,少有才名,昔年十三歲一篇討叛軍檄文便已經名動天下;又武藝超群,唱月山圍獵時赤手搏猛虎的事跡至今廣為流傳。


    太子府中三妃之位空懸,盡管他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卻也有無數人削尖了頭想要擠到他麵前,仿佛能得他多看一眼,便是三生有幸,不虛此世。


    但薑蘅也不是好性子的人,她不躲不避地迎上顧遠洲的目光,如同金石相擊,有火光迸現:“那真是很巧,我這個人也沒什麽好脾氣。太子殿下今日前來,不由分說就要將我帶離薑府,絲毫不顧我的意願,我很生氣。”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庶人一怒,不過以頭搶地,嗚唿哀哉,有天下縞素與流血五步之分。可惜今日你我,非天子與庶人,乃顧遠洲與薑蘅。”


    “誠然殿下可用武力欺我製我,但您又怎麽知道,我就沒有一搏之力?”


    她說完,顧遠洲很快就發現了身上的異常:他渾身的血液好像被僵住,連指尖都無法動彈,絲絲縷縷的刺痛從骨血裏蔓延開來。


    薑蘅倚著馬車廂壁,笑得眉眼溫軟,她歎息道:“殿下,我早就說了,越豔麗的花,毒性越重。你怎麽就不長記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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