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心中惴惴,隻覺眼前好似忽然一片豁然開朗——那些被深埋在風平浪靜的表麵下洶湧暗流一般的去日往事,如今全都變得條縷分明,有跡可循。


    為什麽她一沒前途二沒倚仗,菱歌會掏心掏肺地跟在她身邊對她好?原來卻也是一場算計。


    她垂下眼,秀美的麵龐上顯出些許迷茫,又摻了點釋懷:“是啊。”


    她喃喃道:“眼瞎心盲的,獨我一人罷了。”


    否則怎麽會被薑蓉蠱惑,想著報複大小姐呢?


    幸而大小姐心思透徹,算無遺策,這才不至於被她害了。甚至還搭救她一次。


    ……


    毀壞珊瑚樹的人是莞然閣裏的菱歌,這個消息一出來,薑府裏四下皆驚。


    但是就連莞然閣的主子,花月姨娘都站出來指證,說大小姐手裏的絹帕,和菱歌平素裏所用的絹帕是一樣的,背麵都有小小的菱花印記,菱歌房間裏還有四條花樣相仿的絹帕。


    而大小姐又特地讓二小姐院子裏的人親自去搜了菱歌的房間,搜到了本不該屬於她的名貴珠釵,那是她一個月銀二兩的小丫鬟,不吃不喝攢二十年才能買下來的釵子,緣何而得就很明顯了:肯定是有人收買了她,讓她冒險犯了這等要殺頭的大罪。


    人證物證俱在,菱歌在這天下午便被薑蘅做主發落到了家廟裏。


    按薑蘅的原話來說:“法不容情,但終究人命比死物來得珍貴,且念在菱歌受人唆使,便不取她性命,也不押她見官,隻盼她能潛心改過,也算不枉我仁義一迴。”


    薑家眾人自然心服口服,交口稱讚起大小姐的品性。好似全然忘了就在前不久,她還下令砍了院子裏一個丫鬟的雙手。


    風波過去,薑蘅自然信守承諾,給花月支了個招,助她重新得寵,又將名醫的藥方給她調理身子,甚至還將身邊得力丫鬟沾衣撥了過去照顧她。


    而薑蓉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僅沒能算計薑蘅,就連花月也還安安穩穩,她安插在莞然閣的暗樁卻因此被拔掉,氣得她好幾天沒吃下飯不提,賈氏那邊也因為花月重新得寵,愈發鬱鬱。


    薑家這一出大戲,自然是沒有瞞過楊長風的耳目。


    他抿了抿唇,眸子裏閃過沉鬱的暗芒。


    他接近薑蓉,百般討好,最終又做出因為家族壓力不得不與她斷絕來往的樣子,就是為了逼薑蓉與薑蘅反目,卻沒想到薑蓉這般不中用,輕而易舉便被薑蘅化解了計謀。


    他招了身邊的小廝過來:“去將薑蘅毀壞禦賜之物的事情傳出去。”


    如此一來,薑蘅自然名聲掃地。


    珊瑚樹被她搶走是事實,在她手裏被毀壞也是事實。


    明晃晃的事實擺在眼前,不會有人追究珊瑚樹是怎麽被毀壞的。


    見一葉而蔽泰山,人之常情。


    小廝領命下去,不過兩天時間,這件事就就鬧得滿城風雨。


    玉京諸世家都覺得薑蘅的姿態太難看,更別提現在還鑄成大錯。


    輿論發酵到極盛,薑家下人都不敢隨意出門,生怕被人知道他們的身份,將他們罵得狗血淋頭。


    顧珩與林婉兒也來了信,問薑蘅需不需要幫忙;顧遠洲則已經命人去西海一帶尋品相極好的紅珊瑚。


    就是這個時候,薑蘅帶著芳汀苑一眾人,敲鑼打鼓地將珊瑚樹從槐花巷送出,穿過清平街,送到了寧康巷的楊府門口。


    楊將軍上朝去了,如今楊家有話事權的隻有楊長風。


    聽聞薑蘅上門鬧事之後,他很快披了大氅出來,站在門口,眉眼溫潤地看向薑蘅。


    楊長風這個人,不管底下心思多深沉縝密,手段有多陰狠見不得光,但擺在明麵上的,仍然是他豐神俊秀的一張好皮相,與風流蘊藉的一身好氣質。


    此時他玉簪束發,霜白著一張臉,便是站在那裏,不言不語,也遮不住他一身病氣。


    薑蘅朝他欠了欠身,而後環視周邊跟著過來看熱鬧的眾人,還未言語,麵上便已經多了幾分不屑之色,細究下去,這份不屑裏又摻著高傲。


    “原是你情我願,願賭服輸的一樁小事,卻沒想到生出這諸多麻煩事。玉京城裏的傳聞,我也聽了不少,有說我眼皮子太淺,吃相難看的,也有說薑家教女無方,這才使得我出來為禍一方,最離譜的,便是說我薑家藐視皇權,毀壞禦賜之物。”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我雖不甚在意,但也不能再作壁上觀,今日登門楊家,便是為著此事,想要做一個了結。”


    楊長風眉心微蹙,霜白的臉上浮現出些微的笑,冷淡而又不失禮節:“既如此,還請薑小姐進門一敘。”


    站在門口教人圍觀,這像什麽話?


    平日裏深居簡出,往來高雅之地,出入富貴門庭的楊大公子,很不習慣這種場麵。


    薑蘅卻是擺了擺手:“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前兩天我薑家處置了一個丫鬟,盡管是因為她偷盜主家財物,後來傳出去竟成了她替人代罪,罪過是毀壞珊瑚樹。”


    “這件事讓我意識到,很多事情私下裏和公開來處理是沒什麽兩樣的,反正都要為人所知,與其被人以訛傳訛,倒不如咱們敞亮一點,大大方方邀請眾人同觀,想必楊公子也能理解我的苦心,所以今天楊家的大門,我便不進了。”


    她說完,楊長風,還有悄悄跟過來,混在人群中的薑蓉皆是一驚:她處置的菱歌分明就是毀壞珊瑚樹的兇手,就連她自己也親口承認過,怎麽如今罪名就成了偷盜財物?


    她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薑蘅沒讓他們等太久:“這些日子裏實在發生太多事,一樁樁一件件,也鬧得我心力交瘁。從頭說起卻也簡單,無非是當初的楊小姐,如今的楊婕妤在西樓裏牽頭,要與我打賭。”


    “我雖然失了十四年的記憶,但也知道薑家當初以武立家,亡父乃大鄴將軍,曾一人出西關百裏之外,橫刀立馬,南楚十萬敵軍,不敢越前一步。”


    “小女子不才,到底不願墮了亡父威名,自然不願不戰而降。”說到這裏,她已然含淚哽咽,單薄的身子在唿嘯的寒風中搖搖欲墜,看得一眾觀客心有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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