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晾在淩晨三點指出了另兩個人。


    旁輝立刻給王國傳了消息。王國的專案小組在那個女人的影像被指出之後,就立即開始調查附近的監控。在沈晾第二次消息到達之前,他們剛剛發現了那個女人在三個街區開外上了一輛出租車。沈晾指出的女人,是穿著淺色連衣裙的女子。


    沈晾的判斷方法誰也不知道,然而王國卻毫不猶豫地順著他指的線索跟蹤了過去。而十幾個小時後沈晾指出的第二第三個人,王國則交給了楊平飛處理。


    楊平飛趕到醫院的時候,一臉土色,黑眼圈濃重,表情很是嚴肅。旁輝沒有看他,迅速將沈晾調出的監控畫麵放在了他麵前。楊平飛也沒有看旁輝,他很嚴肅地翻了一遍錄像,然後不自然地對沈晾說:“我把這東西拿走了。”


    沈晾一直盯著他和旁輝看,見他拿起了錄像盤,便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楊平飛有些尷尬地說:“剩下的盤也麻煩你了。”


    沈晾又點頭“嗯”了一聲。楊平飛這時終於看了旁輝一眼,然後說了一聲“我走了”,接著大步向外走去。


    沈晾看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然後迴頭深深看了一眼旁輝。


    旁輝歎了一口氣說:“你看我幹什麽?”


    沈晾一言不發地插入下一個錄像,繼續翻看。旁輝組織了好一會兒語言,覺得組織得差不多了,卻發現沈晾已經再次沉浸在看盤當中了,於是隻好歎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沈晾在淩晨指出了第二、三個人,然而剩下的一個人卻在他翻遍了所有的錄像之後都沒有指出。


    旁輝將他指出的另一個人的消息發給王國,王國的人來取錄像的時候,沈晾站在床下鬆動自己血流不暢的腿,一邊沉思一邊用手指敲打自己的自己的下嘴唇。


    旁輝打水迴來見他在思考,沒有打擾他,在一旁輕輕放下水壺後坐了下來,他看著沈晾走到窗前,在窗簾旁不自覺地敲打自己下唇的動作,不禁有些出了神。


    沈晾忽然轉頭看向他說:“王國封鎖小區了嗎?”


    旁輝迴過神來,楞了一下,說:“什麽……小區,哦,封鎖了半天就解禁了。”居民樓必有人進出,整個小區自然也不能全部封鎖。


    當時事發是在深夜,王國最多讓小區封鎖到中午。


    旁輝反應過來,說道:“你是懷疑最後一個人躲在小區裏了?”


    “對,”沈晾說,“小區封閉性不是很好,我們通常的想法是兇手一定會在第一時間逃離現場,但是深夜離開現場被監控發現的概率是很大的,這個人顯然比另兩個人更聰明……”沈晾轉過身來,看向旁輝,“我之前一直認為那三人是相互認識,離開時應當一同行動。但是他沒有跟那兩個人一起走……”


    “他們不認識?”旁輝猜測說。


    “有這個可能。也許這個人也和那個女人一樣想要隱瞞自己的身份。”沈晾說道。


    “如果在白天混亂的時候離開,或者小區解禁之後離開,發現他的概率要小得多了。”旁輝說。


    沈晾想了一會兒,立刻向旁輝一伸手說:“手機給我。”


    “打給王國?”旁輝摸出手機,順口問了一句。


    “打給小章。”


    如沈晾所料,小章沒有跟王國一起出警。他留在局裏整理匯總資料。沈晾問到的時候,他迴答說:“我們在小區裏進行過盤查,還把幾個可疑的人的錄像帶給居民辨認,但是沒有什麽結果。”


    “你把楊平飛手上的那幾個錄像讓六十歲左右健康的老人辨認。”沈晾吩咐說。


    小章要是不知道沈晾是當年那個無所不能的法醫,他還不會應得那麽快那麽響亮。他立馬說:“好,我馬上組織人去。”


    沈晾掛了電話之後想了想,把手機交給旁輝說:“給楊平飛打個打電話。”


    旁輝有些詫異,看著他說:“問什麽?”


    沈晾沒說話,旁輝隻好撥通了楊平飛的電話。那頭響了很久才接起,沈晾說:“讓他把錄像拷貝一份給小區所有二十五歲左右的男性辨認。”


    旁輝按照沈晾說的跟楊平飛複述了一遍。楊平飛在那頭沉默了一下,說“行”。


    旁輝再按照沈晾吩咐的又對楊平飛說了幾句,然後掛了電話。他看了一會兒沉默的沈晾,忍不住問:“為什麽要我給飛打電話?”


    沈晾沒看他,也沒說話。旁輝再次問:“為什麽不全交代給小章?”


    沈晾說:“你管我?”接著他諷刺地說:“他不是討厭我插手警方的事嗎?”


    旁輝看著他的表情。他的話雖然諷刺,臉上卻沒有露出慣有的冷笑的神情。沈晾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旁輝在他身邊八年,知道這一點。沈晾對別人對待他的方式毫不在意,他像是個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的人,不會複仇,不會報恩。旁輝是唯一一個半隻腳插入了他的世界的人。


    而這樣的沈晾,卻對一個還沒認識幾天的楊平飛的話耿耿於懷,這是不可能的事。沈晾說楊平飛討厭他插手警方的事,也不過是個借口。旁輝想了一會兒,最終站起來,拍了拍沈晾的肩膀說:“謝了啊。”


    沈晾不自然地皺了皺鼻子。


    -


    楊平飛撂下電話之後想了好一會兒,迴憶旁輝的語氣和之前見到他的神情。他覺得旁輝還沒有老到徹底脫離他們這個隊伍。旁輝能主動給他打這個電話,還吩咐了那麽多,說明他還沒想“退休”。旁輝一直是特警這個隊伍裏的一員,哪怕他跟著沈晾漸漸變化,也是在完成自己的任務。旁輝給他打這個電話是不是因為他在向自己示好呢?前一個晚上的那一番話,仿佛是他退伍的信號,旁輝這座光輝發亮的大山要從楊平飛心中倒塌的信號。但是這一個電話,是不是為了證明他還是那個光輝的特警,為了證明他並未改變?


    楊平飛這麽想了好一會兒,然後他猛地起身開始拷貝錄像。


    楊平飛拿著拷貝過的錄像在小區物業給騰出來的一個臨時的辦公室裏播放。物業看到那麽一批警察聚集在他們這裏一個個都很緊張。楊平飛說:“我們不大張旗鼓的,我知道有好些人不喜歡去警局,圖個方便,我們就在這裏辦公。”


    接著他向身邊的人示意,讓把人帶進來。辦公室裏有一台電腦,是楊平飛的,放在桌子北邊還有一台攝像機,擺在辦公室的東南角。楊平飛穿著便衣,看上去倒像個雜誌模特。他落座的時候,特意看了看攝像機的角度,然後將一塊手表放在了桌麵上。


    接著第一個人被帶進來了。


    那是個平頭青年,身上背著相機包,顯得有些摸不著頭腦。楊平飛示意他坐下,將電腦屏幕轉向他說:“進來的原因外頭的人都告訴你了吧?你看看這幾個視頻。別緊張,就是認個人。”


    那青年跨坐下來,盯著屏幕上播放的視頻看了一會兒。楊平飛托王國手下的技術人員韓廉將所有有嫌疑人的視頻剪切在了一起,總共隻有四分鍾左右。


    青年盯了四分鍾,然後又往迴退了一點兒來迴看幾個有點兒模糊的正麵的鏡頭,最終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啊,這兩個人我都不認識。我剛來這小區沒多久。”


    “行,你出去後填一下這張表。有事兒幫忙我們還會通知你,希望你能協助我們破案。”


    “好的。”青年非常冷靜,抱著自己的相機就出門了,手裏捏著那張表格。


    兩分鍾後第二個人進來了。那是一個身材瘦高的青年,有點兒駝背,顯得有些畏畏縮縮的。他看上去十分緊張,雙眼一直亂瞟,沒敢放到楊平飛身上。


    楊平飛說:“別緊張,坐。”


    “我不是殺人犯!我不是殺人犯啊!”楊平飛一開口,那人就大喊起來。楊平飛話說了兩邊,那個人才遠遠地坐下了。


    楊平飛說:“不是說你是殺人犯,是讓你來指認指認。這裏麵你看看有沒有你見過的人。”


    那人連忙搖手:“沒有沒有,我誰都沒見過,我一直在家裏,門都沒出!”


    楊平飛不耐煩地說:“你是要跟警察耍花招還是怎麽的啊?怎麽這麽不配我們工作啊?”


    那人登時不吭聲了。


    楊平飛讓他麵對電腦屏幕,開始放錄像。那人一直眯著眼睛,仿佛怕視頻裏有什麽東西會突然跳出來似的。一直到斷斷續續看完了四分鍾,視頻一停,他的頭立刻像撥浪鼓一樣搖起來:“沒見過,一個人都沒見過!”


    楊平飛隻得無奈地遞給他一張紙,讓他出門去寫。


    就這麽重複了一個上午的工作,楊平飛總共麵見了二十四個人。他起來伸了個懶腰,剛剛打算將電腦合上,通知外麵的人下午繼續,就看到又一個人走了進來。


    外麵的小警察對裏麵說了一聲:“楊哥啊,小王已經走了,最後一個人你安排個全程吧?”


    楊平飛“嗯”了一聲,沒等人把門關了,便張口隨意地說:“就小區那件兇殺案的事兒,我們在調查監控的時候發現附近時段有你出現在監控裏,我們已經把目標鎖定在幾個人身上了,你很可能與兇手見過麵,希望你看了這些視頻之後能幫我們指出這些人的去向,你是否認識這些人,以及最好能幫我們表述一下他們的長相——如果你記得的話。”


    那人是個帶著無框眼鏡的大學生模樣的青年,看上去還沒有22歲。他坐下之後,點了點頭開始翻看視頻。視頻非常安靜地播放著,而楊平飛則起身去關門。


    他剛碰上了一點門,就聽那個青年說:“我見過這兩個人。”


    楊平飛的手瞬間頓住了。接著他轉過身來,不動聲色地說:“真的嗎?!在哪裏見到的!”


    “小區旁邊有條小路的入口吧,我從學校迴來比較晚,之前看到他們兩個人在一單元附近晃。因為不是小區裏的,我就多看了兩眼。”


    “沒有再見到了?”


    “沒有了。”那個青年搖了搖頭。


    “你看清他們的長相了嗎?”


    “看清了,但是不太記得了,隻記得他們穿著挺古怪的。”


    楊平飛此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楊平飛對那青年做了一個手勢說:“等等啊。”接著他接起了旁輝的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旁輝的聲音:“把他留下。”


    楊平飛心中一緊,嘴上毫無異狀地說了一聲“行”,然後掛了電話走向那個青年,笑著說:“你跟我我去做個筆錄吧,就一會兒,不耽誤你時間,包飯!”


    見到屏幕上的楊平飛將人帶走了,旁輝才鬆了一口氣。他看著沈晾問:“是這個人?”


    “還不是太確定。”沈晾皺眉盯著空無一人的屏幕。電腦屏幕上有兩個視角,一個是位於東南天花板上的監控器視角,一個則是距離那個青年非常近的視角。那是楊平飛的表。表上裝有微型攝像頭,在楊平飛審問一個上午的人時,沈晾也同步看了一個上午。沈晾把錄下的監控錄像迴退,接著慢速,一幀一幀看過去,卻始終沒有看到他想要的線索。沈晾皺起了眉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帶我去見他。”


    “你昨晚就沒睡,先睡一覺再去。”旁輝說,“下午還有一些人,你可以等到全部的可疑人都被帶到警局後再去。”


    沈晾起先想要反駁,然而聽到旁輝後一句話,猶豫了一會兒,沒有吭聲。旁輝知道自己把他說動了,於是說:“犯人也要吃飯呢,你還是病人,先吃飯。”


    旁輝下午讓楊平飛晚一點兒開始,試圖讓沈晾睡上一覺。但是沈晾沒有睡,他執拗而反複地看那個青年的錄像。旁輝仿佛見到了曾經那個在法醫辦公室裏滿口聽不懂的話語的少年。那時候的沈晾,比現在更加不懂得如何與人溝通。他的世界和別人是不同的。旁輝總有一種感覺,沈晾像是生活在思維裏,在旁人無法分辨事實的真相時,他能夠以一種非同常人的意誌力和能力看穿。那究竟是他的天賦還是能力旁輝也說不清。就像沈晾能通過血跡和腳印無障礙地準確判斷出兇手的身高和體型。這也許有許多人能夠通過軟件模擬做到,但是準確率卻沒有沈晾那麽高。沈晾是一個旁輝所見過的,最不可思議的人,也是最簡單而單純的人。


    下午兩點的時候,楊平飛再度打開了攝像頭。沈晾也再度坐直了身體。


    下午的第一個人是個二十六歲的農民工,一頭霧水地進門看著楊平飛。


    楊平飛說:“看看這段錄像。”


    農民工仔細辨認了好一會兒沒等他說什麽,外頭就鬧了起來。一個小警察把門拉開一條縫說:“飛哥,記者來了!”


    楊平飛頭痛地揉了揉臉和下巴,說:“攔住再說,不準把他們放進小區。”


    外麵的吵鬧聲隔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消退,農民工一直搖頭,最後拿著表格出去了。他一出去楊平飛就見到一個人拿著相機往裏麵湊,一旁的小警察連忙把他從門縫裏挖出去,又放一個人進來。楊平飛關了門還聽到那記者說:“你好,我是華城晚報的記者盧蘇麒……”


    這一次進來的是一個提著公文包的白領。他一刻不停地看自己的表,似乎在無聲地提醒楊平飛注意時間。


    楊平飛注意到他看了好幾眼楊平飛擺在桌上的表,他便輕輕將表往後推了推,說道:“別看表了,來看錄像吧,就占用一會兒時間。”


    那白領看了一會兒,忽然指著屏幕說:“我見過這個人。”


    醫院裏的沈晾和現場的楊平飛同時坐直了身體。


    “我加班迴來晚,看見這個人一直跟著一對情侶走進單元樓。”白領冷靜地指著其中一個人說。


    楊平飛捏緊了拳頭,說:“是嗎,我希望你現在就向單位請個假,跟我們去警局一趟做個筆錄。”


    白領猶豫了一下,這一次反倒迴應得有些爽快,說:“你等我打個電話。”


    白領打完了電話就帶著表格出去了,那個不屈不撓記者再一次湊了上來,幾乎貼到了白領身上……


    一整個下午過去之後,這個不大的小區裏二十五歲左右的青年幾乎已經被問過了一遍。楊平飛知道那些被留在警局的人不能多等,一直在加快速度。沈晾八點多鍾到了警局,坐著輪椅。


    剛剛做完一個筆錄的最後一個人看到一個病人這麽進來,有些詫異。從更早時候開始等到現在的人都有些不耐煩了。


    楊平飛看了看沈晾,心想幸好這些人裏沒有一個脾氣暴躁的,萬一有一個,當時那麽多記者,恐怕鬧起來還真收拾不了。


    楊平飛沒有看旁輝,反倒彎下腰在沈晾耳邊說:“你要的那些人,我覺得可疑的人,都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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