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時候,他們一起迴了客棧,小炮灰挽起袖子,跑上跑下的給她提水,等忙活完了,他才一臉呆滯的站在屏風外,聽著裏麵細微的撥水聲出神。


    客棧不大,空房並不多,她毫不猶豫的隻訂了一間房,也就是說今晚他們得同床共枕。


    顧潯臉紅心跳不止,他有種喝醉了的感覺,他還記得很小的時候睡在她那張軟和的床榻上的感覺,但自那以後,他再也不曾上去過了。


    是規矩,也是自卑。


    懦弱的他做過的最有勇氣的事,就是向她提出睡腳踏給她守夜,腳踏很硬很冷,一點都不舒服,但他每次睡著都有種飄在雲上的感覺,醒來的時候還能看她的睡顏,因此他也勉強能喜歡硬梆梆的腳踏。


    現在,他不用睡腳踏,而是……而是與她同床共枕了。


    顧潯轉了轉,他看見了房間裏唯一的那張桌子,以及桌子邊的四條凳,他的臉色變了,幾乎沒有猶豫,他跑過去把桌子搬到了門口,然後趁著門外沒人將桌子搬了出去。


    搬了桌子以後,凳子他也沒放過,全部扔去了樓梯拐角,有店小二看見了,就一臉古怪的過來問。


    “公子,您這是?”


    顧潯耳朵紅透了,他勉強保持著一臉冷漠,說:“礙事了。”


    說完他就走了,任店小二嘀嘀咕咕著‘怪人’,吭哧吭哧的把桌椅板凳往樓下搬。


    重新進了門,顧潯再也藏不住了,他抬手捂臉,隻覺得自己的臉都要燒起來了。


    不成不成!太讓人難為情了!


    顧潯嘀嘀咕咕,圍著不大的空蕩蕩的房間轉悠,不知道什麽時候江棲遲出來了,她拉住了他,笑著問:“怎麽了?”


    “沒、沒。”


    顧潯盯著她拉住自己的手,小聲說:“我去洗漱。”


    江棲遲就放開了他。


    顧潯連忙跑了,慫裏慫氣的。


    江棲遲坐去床邊,她發現桌椅不見了,本來放在桌上的燭台被挪去了窗台上擱著,窗外有風,隔著窗戶撲進來,把細小的火焰吹得擺來擺去。


    顧潯出來的時候,看她看著窗台出神,就支支吾吾的說:“剛才有人來借桌椅,說是他們不夠用……所以我借給他了……”


    “哦,借了啊。”


    江棲遲笑笑,她沒多說什麽,但顧潯心裏有鬼,就老覺得她那話有點意味深長了。


    他偏頭,躲開她看過來的目光,說:“睡、睡了?”


    江棲遲沒說話,她翻身睡進了裏麵,示意顧潯上去。


    顧潯剛才膽兒大得很,事到臨頭一下子慫了,他感覺自己剛才洗過的手出了好多汗,把他的手心打濕了,他的心跳聲很響,砰砰的像是要跳出來。


    江棲遲轉過身去了,她也沒有再催促他,沒她看著,顧潯覺得好多了,他在原地給自己講道理,講了好久好久,直到他都感覺到冷了,他才慢吞吞的過去,輕飄飄的坐下。


    窗台上的燭火突然滅了,顧潯顫了一下,被黑暗籠罩了,黑暗給了他勇氣,他紅著耳朵爬上去,在離她最遠的位置躺下了。


    他抬手,隔著黑暗虛虛劃著她的輪廓,周圍很安靜,隻有他與她的唿吸聲,他一下子就覺得冷靜下來,他扯起僵硬的臉皮笑,笑得眼睛裏都是水光。


    後來顧潯就睡著了,他做了個夢,夢了些不可描述之事,夢裏有昏黃的光,輕飄飄的紗帳,有她,還有……他。


    被海翻浪,日長夜也長。


    然後他醒了,醒來時夢中澎湃的心情還未散,卻在他感覺到真實的自己無動於衷時,徹底冰冷了。


    沒反應,他也沒有辦法有反應。


    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凍住了,有些時候不特意去想,還可以騙一騙自己,等放到眼前了,他哪裏還能騙得了?


    顧潯哭了,眼淚無聲的淌,他抬手遮眼,然後他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手無法抬起來。


    原是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滾到她這邊來了,他抱著她,他的手被她壓住了。


    顧潯整個人都不能動了,連眼淚都自覺消失,他呆怔怔的看著她睜開了眼睛,她鬆開了他,抬起頭憐惜的親了親他的眼睛,然後把他按進了被子裏。


    顧潯整個人都懵了,一如過往的每一次,他聽到她在耳邊說:“胡思亂想的小家夥,就該被親到不知今夕何夕才可以。”


    顧潯被她欺負了,近乎徹底的,他本該羞憤欲死,本該自卑自憐,然而等腐爛的疤被她掀開了,他感覺到的是放鬆。


    好了,無法遮掩了,也不必忐忑了。


    顧潯破罐子破摔似的反抗了,他白著臉反欺負迴去,然後在她萬分縱容的眼神裏沉溺了。


    最後,他的臉上重新添了緋色,像極了初升的燦爛陽光。


    *


    白鶴山離京近百裏,此行不急,江棲遲讓顧潯去買了輛牛車。


    牛車是最簡陋的那種,兩個軲轆上搭一個厚板子,上麵鋪著幹草,顧潯買來的時候,看她的眼神帶著責怪。


    “好好的馬車不坐,幹什麽坐牛車?也不嫌顛得慌?”


    在顧潯眼裏,她是不該坐牛車的,這與她一貫的形象不符,但真的坐上去了,顧潯手忙腳亂趕著牛車亂跑的時候,她在後頭笑彎了腰,他就不覺得不好了。


    顧潯沒有趕過牛車,開始的時候半點都控製不了,連方向也總是偏離,那牛脾氣還大得很,不能說,不能罵,一罵它,它就往迴跑,等到顧潯能控製它了,大半天都過去了。


    等馬車跑到京都的時候,天已經黑透,江棲遲讓他把牛放了,板子幹草扔去水溝裏,然後帶著他,在他驚異的目光中,帶著他踏著夜色,飛進城牆內。


    是夜,萬籟俱寂,將軍府內院書房一直亮著光,江霄站在房中,沉聲與府內門客說話。


    “近來陛下動作不斷,怕是準備對將軍府下手了。”


    小皇帝羽翼漸豐,早已不耐受製於人,雖目前還不會對江氏造成多大影響,但時間久了,難保是個什麽結果。


    門客說:“將軍需早做打算!娘娘在宮內,將軍在宮外,要權有權,要兵有兵,何不……”


    年過半百的門客抬起雙手做了個合攏的姿勢,目光熠熠。


    江霄轉身,正要說話,忽聽門外一聲響,他眼神一厲,幾步過去把門拉開,他的手已經擱到刀柄上了,卻在看清門外人的時候,徹底丟開了。


    “囡囡?”


    江霄又驚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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