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兩父子說起顧潯的時候,顧潯這邊,也在跟江棲遲說顧家。


    江棲遲聽得很認真,就好像汪德才搜集來的顧潯生平她都沒看見過似的,一邊聽,還裝模作樣的附和一通。


    顧潯說:“我父親與黃夫人少年夫妻,鶼鰈情深,奈何黃夫人身子骨弱,拚死拚活生下兒子沒多久就死了,主母死了,後院沒人打理,兒子沒人照顧,我父親便尋了媒人,東挑西選的,選了我娘出來。


    我娘,聽人說也是官宦之後,破落的官宦之後,空有一個名頭,上無牯恃,下無兄弟,偏她性子還軟,誰都能欺負,眼見著要餓死了,得!來了一門好親。


    人人都說是好親,她自己也那麽認為,哪怕是為人繼室,為人繼母。


    我娘歡歡喜喜嫁了人,一進門就戰戰兢兢撫養別人的兒子,一句硬話不敢說,時不時還要挨個罵,我父親說她畏畏縮縮,墮了顧氏臉麵,我那大哥,罵她是個白眼狼,破落戶,嫁進來就是來搶他家銀錢的。


    夫君不喜,繼子厭惡,仆隨主,連他們也敢給她使絆子,我娘熬啊熬,終於懷了身孕,卻……”


    顧潯晃了晃腿兒,幽幽的說:“死了,死了好幾個,有男孩兒,也有女孩兒,有成了形的,也有不成形的,我是最後一個,好不容易保住了,生下來卻是個活不長的,我娘掙紮了幾年,也死了。”


    江棲遲抬手,很輕很輕的摸了摸他的腦袋。


    “我給你出氣。”


    她說。


    顧潯笑眯了眼,毫無怨懟的說:“出什麽氣?我去他們麵前一站,嚇死他們!”


    是了,他生在這樣的家庭,怕是享受不到父母關愛,兄弟相親的,便是有期待,也日漸消磨了,沒有了期待,又哪裏來的怨懟呢?


    “我就想給她燒點紙錢,也讓她放心,免得在底下還牽掛我,她哭起來可煩了,一哭就不停,我勸又勸不聽。”


    顧潯非常非常嚴肅的歎了口氣。


    江棲遲說道:“好,我讓汪德才去多買點,讓你燒個夠。”


    車在縣衙門口停下,奚燈在外頭掀起車簾,顧潯彎腰起身,正要出去,便聽到外麵一道顫悠悠的聲音喊道:“臣,顧璜,拜見陛下!”


    然後,一群高低不一的聲音也跟著響了起來。


    顧潯身體一頓,眼睛往下垂,嘴角輕微的動了一下,然後又恢複了若無其事,他踏出車廂,居高臨下瞅了眼那群跪在車前瑟瑟發抖的人。


    那群人中,有以前在他眼中猶如高山一般難以跨越的父親,有他曾羨慕憎惡過的長兄,也有……欺負過他的奴仆,現在,他們跪在他的麵前,他站在他們不敢直視的地方。


    顧潯迴想以前,卻是覺得很遙遠,瞧啊,以前他無法反抗的人,現在已對他造不成任何阻礙,隻他不覺得喜悅,也沒有報複的快.感,他隻覺得惆悵,甚至生出一點淡淡的倦意。


    瞧,有什麽意思。


    顧潯想了很多,實際上不過轉瞬之間。


    縣衙外很安靜,隻因顧璜早已清道,有吆喝聲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像是蒙了一層紗,顧璜額際滑落幾滴汗水,汗水滴在他手背上,分明不涼,他卻打了個寒顫。


    “起來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到威嚴的女聲這樣說。


    “是、是。”


    顧璜爬起來,借著餘光小心的瞄了眼上頭,他看到衣著華服的女人握著顧潯的手,繞過他,徑直入了縣衙。


    顧璜垂下眼簾,聽到身後兒子真切的磨牙聲,他皺眉,低聲斥道:“琉兒!”


    *


    江棲遲住進了顧潯的院子,進門她便瞧見了放在屋裏的躺椅,她微微一笑,指著那東西說:“我們去外麵坐坐。”


    奚燈上前來,將椅子搬出去,放好了,然後進來迴稟。


    江棲遲拉著顧潯出去,走到躺椅前,然後將顧潯按進躺椅裏,躺椅晃了晃,咯吱咯吱的響,淡淡的陽光透過樹枝,在這片陰涼地灑下一片斑駁。


    滿院的侍衛悄悄退出去了,奚燈也沒了影,顧潯睜大了眼睛,恍惚的望著頭頂的樹葉,然後,溺斃在身前人溫柔的眼眸裏。


    她靠近,輕輕的親了下他的唇角。


    *


    女帝進了顧潯的院子後,再沒出來過,顧璜好幾次來請求拜見,都被拒絕了,他擰著眉頭往迴走,半道上碰到了坐在園子裏發呆的顧琉。


    “琉兒,坐在這裏做什麽?萬一碰撞了陛下……”


    顧璜皺眉,滿滿的不讚同。


    顧琉低眸,眼睛裏一閃而過一絲戾氣,轉眼又消散了,他抬頭,衝父親笑道:“爹,好歹您也是顧君親父,陛下怎會半點不顧忌?總不至於陛下在此,兒子們院子都不能出吧?”


    顧璜皺眉,轉而說道:“為父還有事,你早些迴去吧,若那邊有吩咐,你斟酌著辦。”


    顧琉笑眯眯應下,然後送父親出門。


    顧璜的馬車很快消失,顧琉瞬間拉下臉,陰沉的轉身進了縣衙,他迴了院子,妾室劉氏從裏麵出來,一臉驚惶的拽住了他的手。


    “夫君,奴怕……”


    怕什麽?


    當然是怕顧潯找上門來,劉氏兄長,正是這府裏內院管事,妹妹得寵,自己得勢,平日裏自是威風得很。


    顧琉臉色略緩,反握住她的白嫩手指,重重親了一口,然後在她耳邊沉沉的笑,“怕什麽!你夫君自有法子!”


    劉氏嬌羞歪進他懷裏,隔著寬寬院壩,衝主屋方向露出一個得意非常的笑,她死死貼著顧琉,與他笑語,沒走幾步,已是軟了腰。


    “夫君,去奴那兒罷?”


    劉氏挨著他耳朵,輕輕的喘。


    顧琉眸色轉深,想也未想便一把抱起她,無視了滿院或隱蔽或直白的目光,略過主屋,將人抱進了後院裏。


    幾息過後,女子柔媚的聲音和著男人低沉的調笑聲響起來,這一響,便響到了暮色四合。


    當天際最後一縷光消失,顧琉穿戴整齊出了劉氏的屋,迴了主屋,顧琉妻子趙氏聞聲出來,悄悄的抹了下眼角,然後一臉歡喜的迎上去,“夫君。”


    顧琉笑著攬住她,與她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囑咐道:“芸娘,明日你使人去找大舅哥,說我有事與他商量。”


    顧琉說著,那手已是有些不安分,趙氏臉頰微紅,輕輕的、輕輕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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