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習慣了不該習慣的習慣,亦執著著不該執著的執著。這亦是我從未想過的。


    在天宮,司月仙子實在是一個極小極輕微的閑差。我每天有大把的閑暇時候,卻總是不能離開月宮半步,那人說,月兒還小,對天宮還不甚熟悉,就安心在月宮潛修吧。那人說的,我自是聽從的。隻是,每天隻眼巴巴的看著太陽神什麽時候迴宮,這真的讓我很苦惱,我感覺自己仿佛是被囚禁這裏了一般。


    人間有句話這樣講:太陽代表的新生,是光明,是希望;月亮恰恰與之相反。


    月亮的出現,是黑暗,是邪惡,是毀滅。


    作為更替晝夜的司月仙子,我很無辜。太陽神每日駕著太陽車從雲上行駛一圈變被誇讚為光明與希望,我隻不過為天宇拉上了幕布便被指責是邪惡的化身,我不懂,傾丘來時,便委委屈屈的向他抱怨。


    傾丘拉了我的手與他坐在一處:“又使小性子。雖這司月仙子做了許久了,但你終究是年紀小,看不懂這些個人心的肮髒之處。每個人都有他的陰暗麵。他們之所以選擇在黑暗來臨之後做壞事是因為他們心中懼怕光明,壞事都是見不得光的,暗,則無光。”


    “我們也有陰暗麵嗎?”我似懂非懂的,把玩著他肩頭散落的黑發不經意的問。


    短暫的沉默,我抬頭看向他,傾丘正看著我,輕輕遮住我的眼,喃喃道:“不要這麽看著我,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麽亮。”


    是的,我們也有。隻是,我們會很好的控製它,不讓它出現。


    “唔,可是這樣我就看不到你了呀。”我伸手想拿開他的手,卻被他緊緊抓住了我的。


    “你隻要在我身邊就好,我能看的到你就好。”我們隻要在一起就好......


    我即便是一個人呆在這裏時很孤單無聊,聽到他的這句話,也覺得,就這樣,也未必不好,未必不如自由自在的好。


    傾丘曾說,我是特別的。我不知道這‘特別’亦是對別人而言。而當我明白自己有多麽‘特別’後,才知道,他所謂的‘特別的我’也不過是個可以隨便舍棄的,毫不憐惜。


    月宮之中著實無聊了些,我看著吳剛整日的打坐修煉,有些好奇,竟也沒有想過若是吳剛不搭理我那會是怎樣一番丟臉羞人的場麵,所幸,吳剛雖不待見我,卻還是願意跟我講話的。


    “吳剛,你比我老了些,我叫你大哥成嗎?”看著吳剛臉上已經留下了再人間所經受的蒼老,我有些討好的開口。


    哪知吳剛卻黑了一張臉,狠狠瞪我一眼,“仙子這話吳剛倒是不愛聽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老了?”


    我見到吳剛生氣,有些不知所措:“你,明明是一副很大年紀的樣子啊,雖不至於像老君那般,卻,卻也真的是年歲不小了呀。”


    看著吳剛越來越黑的臉,我的聲音越來越小,明明就是這樣的呀,吳剛做什麽要生氣呢?


    吳剛腦門上青筋突突的跳著,忙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竄起的怒意。他一向自詡心神穩定,不動如山,如今被這小小的司月仙子一句話撩撥的差點亂了心神,哼,果真是個惑人的妖精!吳剛咬了牙,說:“仙子有何事不妨直說,吳剛還要潛心修煉。”


    我搖搖頭,“吳大哥你整日除了出去給各位仙君帝君的請安便是在廣寒宮打坐修煉不覺得無趣兒嗎?你可知最近天宮又有什麽新鮮的傳聞嗎?”


    吳剛收了陣勢,想了想,說:“還真有一件大事呢。”


    我一聽果真有好玩的事情,迫不及待的問他是何事。


    吳剛瞥我一眼卻說:“我為何要講與你聽。”


    我......笑了笑說:“吳大哥既然知道還有什麽不能跟我說的呢,我來便是與你聊天的呀。”


    吳剛有些不屑的看著我討好的笑,說:“那我於你說完你便要速速離去,不得再打擾我修煉。”


    我點點頭,說隻要你說完我就走。


    吳剛微微皺眉想了下要從何說起,歎了口氣,才道:“這事原也不是我們該議論的,許是大家覺得那人太好相處了,竟沒了規矩。主掌禦花園的百花仙子你知道吧,噢就是你原先在禦花園待的地兒的老大,她向帝君請旨要與陌夕神君成親,陌夕神君你知道吧,就是三界之中被廣為讚譽的那位。”


    吳剛暗自嘀咕一聲,嘖嘖,仙子們都這麽豪放啊,這若是在我們凡間可是要被浸豬籠的。


    看我不解的盯著他,吳剛輕咳一聲,接著說道:“前些日子,百花仙子在淩霄殿外攔住陌夕神君,說要與他成親,不曾想那陌夕神君竟直接給迴絕了,唉,百花仙子畢竟是女子,在眾仙麵前折了麵子,怎麽會善罷甘休,又聽陌夕神君自己說已有心上人,惱怒不已,趁著陌夕神君去了西天極樂,眼下好像是在尋那位陌夕神君的心上人,要與她決一死戰呢。”


    我聽的精彩,脫口問道:“然後呢,陌夕神君的心上人百花仙子尋到了嗎?”


    吳剛不做聲了,隻是淡淡的看著我,我不解的又看迴去。吳剛嘴角抽搐,輕咳了一聲,“吳剛已經說完了,仙子該迴去了。”


    我有些掃興的說:“你還沒有講完呀。”看著吳剛閉上了眼,已經開始打坐,我也不好多留了,有些悻悻的迴去了,看著太陽神已經迴宮了,有些納罕,傾丘這幾日怎的也不來與我玩了呢......


    ————————————————————————————


    “仙子,有人約你去十六重天相見。”


    “是何人?”


    “仙子自去見了便知。”


    是誰呢,竟約在十六重天,難道是傾丘?不顧前來送信的仙鶴取笑的眼神,我一路駕雲而上。


    當我站在十六重天,看到麵前對著我笑的媚眼橫飛的人的時候,我知道自己上當了。


    傾丘一向都是去看我,從未讓我離開月宮半步,又怎會讓仙鶴傳信給我,讓我來到十六重天。是我大意了。


    “司月仙子上任了這許久,又曾在我禦花園中任職,我這做姐姐倒還沒去拜訪過,真是失禮了。”若瀾一副歉然的口吻,眼神中卻是毫不遮掩的嘲諷。


    我雖在禦花園任職過,卻是從未見過這百花仙子的麵,更不會有什麽交情了。此時此刻,看到若瀾做戲,行了個禮,也不多說什麽,隻是心中不免納罕,這百花仙子把我騙來十六重天,又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究竟意欲何為。


    忽而記起,這天宮中,能讓百花仙子動容的,也隻有陌夕神君了吧。依稀記得,那陌夕神君,好像,名喚藍傾丘。傾丘,陌夕神君,藍傾丘......


    這一刻,心中的那個答案唿之欲出。


    我知道她極是傾慕那人,而那人偏又當眾拒絕了她,此刻,若瀾心裏恐怕是極為不甘的吧,隻是,騙我過來又是所為何事呢?


    “哼,我道司月仙子是何花容月貌,竟迷得神君為了你而違抗天帝的旨意,棄我而去,原來,也不過如此。”


    在百花仙子麵前,誰又能花容月貌的起來,況且,我自知我真的是“不過如此。”不過,百花仙子說陌夕神君為了我而拒絕她,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了,那人連他的真實身份都不曾告訴我,又怎會為了我而拒絕百花仙子。


    心中委屈,我張了張口,還未來得及開口解釋,便被若瀾打斷。


    “你不就是憑著你的這對勾人的眼珠麽,你說,若是你沒了這對眼睛,神君還會看你一眼嗎?”若瀾笑的癲狂,滿心都是神君拒絕她時,冰冷的話語,厭惡的眼神,那麽紅果果。


    傾丘從不曉得我名曰落香,隻第一天初見我時,說,司月仙子,果真靈巧。你的眼睛真漂亮,你看,比天上的月亮都要漂亮,我叫你月兒好不好?


    看著若瀾一步步走進,有些瘋魔的樣子,我有些心驚,若瀾身為百花仙子是天宮中極少數的幾個法力高強的仙子,對付我,綽綽有餘。


    似看出我的怯懦,若瀾笑的更為猖狂:“下界的一介小小桃花妖,嗬,你這種低賤的身份,怎配與神君比肩?”


    “你以為對每個人都冷眼相待的神君為何這般親和待你,不過無聊時用你來打發時間罷了。司月仙子?嗬,你當是多高貴的位子,不過是個玩物,你連我養的貓都不如。”


    “你這個永遠也上不了台麵的小仙,竟妄想和神君在一起了,天帝是不會應允的,神君也是不會同意的。今日,就算我在這裏取了你的性命,剔去你的仙根,也不會有人說什麽。”


    是啊,我隻是個上不了台麵的小仙,身份低微,即便是若瀾在這裏殺了我,也不會有人敢說些什麽,這些仙君仙子欺負小仙的事人盡皆知,卻不會有人說什麽。可是,憑什麽,同是仙子,你若瀾憑什麽說我配不上神君,就因你的“花容月貌”?那麽,你又多配的上神君?


    我心中那一絲的自卑蓬勃而出,終於,一發而不可收拾。


    抽出傾丘送我的貼身軟劍,我看著眼前笑的明豔動人的百花仙子,發了狠的狠狠送出。


    這劍,是經太上老君親手煉製的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傾丘曾囑咐我不可給他人瞧了去,不然,老君可是會罰他的,我一心歡喜,自是沒有注意到他奇怪的措辭。現在想來,陌夕神君的東西,自是比那些普通的仙器厲害百倍。


    看著若瀾不可置信的眼神,我笑了。


    “他,神君他竟將這把劍送了你?”


    “仙子認得這把劍?也好,仙子能死在神君的劍下,也可以安心了。”


    “他果真夠狠,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會放過你的!”


    “仙子走好吧,這劍會散去仙子魂魄,仙子,怕是不能有來世了。”


    若瀾這時才感到驚恐,“你,你怎麽敢?!”


    “嗬,殺都殺了,又有何不敢的,多不過,一命抵一命。”


    仙界對仙子仙官們私下打鬥的處罰很是嚴苛,更何況,是我殺了百花仙子,這,便是以下犯上了,等著我的的刑罰,比她的死法更痛苦百倍。但是,剔去仙根如何,十八層地獄又如何,我這行屍走肉的神仙也做夠了。


    眼見著百花仙子魂魄飛散,在最後一絲魂魄要飛散的時候卻被一隻如玉的大手收了去。我皺了皺眉,既然百花仙子的魂魄被收走,也就是說,我與她私鬥的事,天宮已經知曉了。


    一時間,原本花團錦簇的十六重天,百花凋零。我站在枯萎的花叢中笑得眉目張揚,知曉便知曉吧,殺都殺了,我又何懼,我靜靜的等著天兵過來將我拿下。


    “司月仙子私下與百花仙子鬥法,蓄意殺害百花仙子,司月,你可認罪?”


    “罪仙認罪。”


    “念你誠心悔過,剔去仙骨,施以火刑,打入輪迴。來人,將她帶去,即可行刑。”


    剔去仙骨,施以火刑,我毫無知覺,直到輪迴台前,見到傾丘,才真真的感覺到,那痛,刻骨銘心。


    “為什麽這麽做?殺了若瀾,對你有什麽好處?你這麽做,可想過後果?”


    我看著傾丘一步步走到我麵前,好看的眉眼依舊飛揚,隻是,那雙眼眸,卻不是以往的溫和寵溺,冰冷一片。曾對別人冷眼相對的樣子也終於麵對我,令我驕傲的資本已經化為虛有。我終於,也成了他不相幹的人,終於。


    我想,已經是不相幹的人了,為什麽還要問我原因呢,卻終是忍不住,笑著問他:“神君,你可願跟我一起下地獄入輪迴嗎?”


    他有一瞬間的驚詫:“你知道了?”


    “知道什麽?”我歪著頭問,一貫的天真無邪,細細說來:“是知道神君,便這三十六重天上人人敬重的陌夕神君藍傾丘,還是知道神君前幾日拒婚複又後悔親自置辦婚禮?亦或是,知道,神君,僅僅是為了利用我而接近我,才舉薦我做了司月女神呢?也是,落香一個小小的桃花精,能得以升仙已是大造化了,又有幸得神君舉薦做了司月女神,還未向神君謝恩呢。對了,神君知道落香麽?落香,是小仙的名諱。”


    你看,我知道這麽多,你問的是哪個呢?


    “你知道麽,神君雖然那日迴絕了我,不過,前兩日可是親去西天,征得佛祖的同意呢,你知道為何神君近日都沒有去見你麽?神君是在籌備我們的婚禮。”


    那日若瀾的話猶在耳邊迴響,籌備婚禮,他們的婚禮......


    胸腔裏跳動的仿佛再也受不住,越跳越急,震得我腦中嗡嗡作響。


    他震驚的看著我,一雙明眸漸漸灰暗,輕輕搖頭,喃喃道:“我錯了,我錯了......”


    我不解的看著他,錯了?什麽錯了?


    “看著我的眼睛!”近乎粗暴的扯過我,“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麽?”


    “什麽?”眼前的眸子裏,有怒,有憤,有傷,獨獨沒有我,這麽近。


    “嗬,我怎麽忘了,你原就是個無心的,又怎會懂。”


    狠狠的扯掉困住我的捆仙繩,輕撫我的眼珠:“看你,這麽漂亮的眼眸,你怎麽忍心讓她們蒙了塵,你怎麽忍心......”輕輕的歎息聲起,厄爾又笑著對我耳語:“你如此不珍惜我,又怎配我如此待你,這次,是你錯了。終有一日,終有一日你會後悔的,而我,月兒,我就等著那一天,等你迴到我身邊,心甘情願。”


    是的,我知,我一直知,上窮碧落下黃泉,能不廢吹灰之力的找到我的,也隻有他了。


    我震驚的看向他,向來溫柔寵溺的眸此刻泛起滔天的怒。難道,真的是我錯了麽?可是,我的苦衷,他永遠不會懂。我想抓住他的手,告訴他,我很喜歡和他在一起,我想問問他,把落香置於何地,卻無奈身體慢慢下墜,伸出的手隻碰到了他素藍的袖子。驚慌抬眸卻看到了痛徹心扉的一幕,有一種叫做淚的東西奪眶而出,模糊了眼前清冷的麵容......


    仿佛從天堂跌到了地獄,帶著他冰冷的眼神,魔咒般的呢喃,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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