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無澤從小就活在追殺與逃亡中。


    在他有記憶的時候,便是保護他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死在逃亡路上,無止無休。


    有一天,天色湛藍,綠水青山,蟲鳴鳥叫。


    他和僅剩下的唯一一名暗衛好不容易歇下來,坐在河邊飲水。


    咕嚕咕嚕喝下幾口清水後,他眨巴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天真問:“賀叔叔,我叫什麽呀?”


    這個問題難到了暗衛,無奈之下,隻得沉聲道:“小少主便是少主,日後您可自行取名。”


    沒辦法,當時的少主太小了,尚未來得及取名便被抱出了宮。


    逃亡之路,誰又能想到取名這件事呢?


    四歲的鳳無澤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見暗衛表情總是憂鬱悵惘,鳳無澤轉了轉眼珠,握緊了小拳頭道:“那我以後就要叫天下第一美男子!”


    此言成功令暗衛噴了口水。


    “噗咳咳咳,小少主您說什麽???”


    鳳無澤無辜道:“我說的有什麽不對嗎?”


    暗衛憋紅了臉:“……”


    當然不對!


    若是主人他們泉下有知,知曉自己竟讓小少主取了這麽個名字,一定會砍死他的!


    他也沒臉下去見主子他們了!


    但這種情況下,該怎麽說才能不打擊到小少主呢?


    暗衛更愁了。


    …


    當血色之花綻放在鳳無澤眼前,他瞳孔一縮,小身子僵硬得連動動手指頭都做不到。


    這是陪著他的最後一個人了。


    可他連嘶吼都做不到。


    一柄劍便穿透了他的胸腔。


    冰涼的雨水打在他的臉上,滑落至他血肉模糊的胸口,無盡的疼痛與刺骨的嚴寒蔓延至他身體每一個角落。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滋味。


    鳳無澤知道,自己會有這麽一天的。


    年幼的他對死亡沒有概念,卻知曉什麽是離去。


    一個,接著一個地,離去。


    在潮濕的童年裏,每日活在恐怖的夢魘中,所有人都對他而今絕望的深淵難辭其咎,可他一句話也沒說。


    “為什麽不喊救命?”


    “不會有人來救我的。”


    鳳無澤沒有想過自己還能醒來,更沒有想過,他的傷竟然能在一顆丹藥下便好全。


    救他的人是一名青年,性子吊兒郎當的不怎麽著調,卻是真正將他拉出泥沼的人。


    “你不喊,怎麽知道沒有人會去救你。”


    青年嘴裏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咧著笑,眼裏懶懶散散的,躺在稻草上曬著陽光,像一條金毛獅子狗。


    這次鳳無澤沒有說話,坐在他旁邊。


    他身上有一種氣質,與他鳳無澤曾經的暗衛身上的氣息很像,混沌中夾雜著血腥,卻擁同樣鐵骨錚錚的傲氣。


    “小子,你是藍風王朝逃出來的吧?”忽地,青年問了一句。


    鳳無澤有些迷茫。


    他對這些沒有概念。


    “好了,我大概知道你的身份了,有名字嗎?”


    鳳無澤老實搖頭。


    “沒有。”


    青年轉過來,拿開嘴邊的狗尾巴草,不懷好意一笑:“那我給你取一個?”


    鳳無澤點點頭。


    鳳,風。


    取諧音。


    無澤。


    澤及萬世,他偏無澤。


    隻是一個名字而已,鳳無澤並不分什麽喜不喜歡。


    和青年相處的那段日子裏,他知道了很多也學會了很多。


    待分別之日,青年高大的身影緩緩沒入夕陽的餘暉,他才倏地想起來喊了一句。


    “你叫什麽名字——?”


    青年在黃昏下漸行漸遠,卻能精準地丟一樣東西到他懷裏,吊兒郎當的聲音迴蕩耳畔。


    “薑隼。”


    “那玩意兒送你了,可是好東西,記住別弄丟了啊——沒錢的時候更不能賣了!”


    “薑隼……”鳳無澤低聲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略微疑惑地低頭。


    懷裏放著一支血玉短笛。


    在落日餘暉下,精致的笛身好似跳動著霧澤的鮮血,亦如刀光劍影下隨意收割的死亡。


    鳳無澤垂下眸子,將短笛收好,朝著與薑隼相反的反向,義無反顧地決然而去。


    從此,不問來處,僅剩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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