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紐約後再次見到chris,他像條靈犬似的湊到我麵前嗅了嗅:“我似乎聞到了腐肉結痂的味道。”


    我翻了個白眼,“你就可勁兒吹吧”


    他在我的臉上探尋了許久,“看來這幾天過得不錯。”


    我腦子裏想著陸柏青,有些心虛,又不敢讓chris看出來。


    “還算……有收獲吧。”


    “可是怎麽辦,我今天是來打碎你的。”


    我一怔,“什麽意思?”


    “知道我這兩天去了哪裏嗎?”


    “哪裏?”


    “法國。我去找了一位老朋友,他和你們中國的一位藝術導演有著親密的合作關係,這個人你應該很熟悉。”


    “誰?”


    “梁平道。”


    “……梁叔?”


    “對。”


    chris放下包,從裏麵掏出一張光碟,就帶我到了另外一個房間。


    “梁平道有一部作品經過了兩年漫長的審核終於在今年11月得以帶到台灣金馬獎參賽,我說到這裏,你應該知道是哪部電影了吧?”


    我心裏靜靜地崩了一根弦,突然一下斷了,我仿佛就能聽到它斷裂的聲音一樣,這種聲音讓我痛苦,也讓我絕望。


    “南方車站”


    chris說的沒錯,他總是能精準的抓住我的要害。他對我的反應漠不關心,把碟片插入電腦裏之後打開投影。


    我十分緊張,甚至有些想跑。腳都已經跨出了一步,又被chris捉迴來。


    “alier,別害怕,有我陪著你。”


    “為什麽?”


    我不停的抗拒著,“你們所有人都叫我不要害怕,既然你們都已經為我決定好做個怎樣的人,還來向我征求什麽意見?我好不容易決定開始新的生活,你為什麽一定要傷害我?”


    這部電影對我來說意義非凡,我在梁叔的指導下認識自己,認識電影。


    我因為這部電影明白了追逐自我,打破討好型人格的重要性,也理解的創作,理解了自由對於創作的重要性。


    更重要的是,它讓我認識了愛情。


    “不是我在傷害你,傷害它一直就在!”


    chris死死的抓著我的手不讓我逃。


    “alier,正視自己,隻有把自己打碎了,你才可能浮在水麵上,你才可能重塑自己。不管對你,還是阮夢筆,這都是必須要經曆的一個過程。”


    浮在水麵上嗎?


    “我……”


    “別害怕,我陪你一起麵對wrence也會陪你一起麵對,我們都陪著你。”


    chris緊緊的抓著我,播放了影片。


    我的心情在開場的第一個畫麵開始就墜入了穀底。


    從來沒有哪一部電影,在音樂剛剛響起,序幕結束之後浮現出的“梁平道導演作品”幾個字就能讓我情緒激動。


    這個感覺就跟剛剛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時候的狀態是一樣的。


    跟他一次一次拒絕我之後加劇的絕望是一樣的。


    跟發現他秘密時候的憤怒、發現他對我的陰謀時候的震驚、以及他的過去時候的狀態一模一樣。


    那是天塌下來的感覺。


    “alier,你還好嗎?”


    chris走上前拉住我。


    “我不好”我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你先暫停,我需要冷靜一下。”


    “不行,你不能走,在之後的兩個小時觀影過程中你遇到同樣的感覺都必須要自己調整。我不會給你時間,ming也不會給你時間!”


    “為什麽?”我不可置信的看著chris,“為什麽一定要對我這樣?”


    “因為你是你,你是alier,你必須要適應任何情況下的重塑,這才是我和ming培養你的原因。你應該感到慶幸,因為你還有用!就像你覺得你被設計,被利用,你都應該感到慶幸,因為自己起碼還是個有用的人,你還有價值。”


    “價值?”


    “對,我最後給你5秒的時間,接下來我不會再暫停,你自己調整。要哭要喊,我隨便你,但是這兩個小時過去後,你必須碎掉。即使你心髒病發暈倒在這裏,我都不會再管你。”


    chris說完後,停頓了5秒的時間,真的不再等我就播放了影片。


    與《唐乙》不同,這部《南方車站》並沒有任何美好的幕後記憶讓我重溫,電影裏的每一場戲都仿佛在重演我自己的日常。


    電影裏的小島藤井被換上了那個人的麵孔,我看的每一眼都觸目驚心。


    他脫離警察職業本身該有的正義。


    他透過我在查看另一個女人的眼神。


    他對我的冷漠,對我的猥褻,我永無止境的討好,都讓我極其煎熬。


    如chris所期許,我哭了,鬧了,崩潰了,甚至在電影裏羅琦琦被撞死的那一刻我解放了。又在繼父求死的那一刻,我沉默了。


    片尾的字幕更是讓我情緒失控,崩潰大哭。


    “紀念遠方的女孩兒,唐乙。”


    我終於承受不住,衝上前拔掉了投影線。


    梁叔沒有說紀念羅琦琦,他說紀念唐乙。


    他讓我成為了羅琦琦,讓我接受並肯定了羅琦琦,可是他卻在電影的最後說紀念唐乙。


    不是“地震遺孤”,不是“電影天才”,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唐乙”。


    就連梁叔都給了我姓名,為什麽全世界偏偏就是他在逼我。


    “chris,對不起,我、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我該怎麽辦…我好恨他,我想殺了他,為什麽這麽對我,為什麽我要承受這些,為什麽偏偏是我?為什麽!”


    chris走上前緊緊的將我抱著,任我在他懷裏苦惱,擊打。


    “chris,你告訴我為什麽?我以前尊敬他,愛戴他,後來我喜歡他,仰慕他,可是現在,我愛他,又恨他,我該怎麽辦?我好想殺了他,我真的好想殺了他!”


    “為什麽?因為他像電影裏的繼父一樣讓你失望了嗎?可你還是不停的在討好他”


    “所以,所以我氣我自己,我怎麽就這麽賤!這麽沒有原則!我為什麽可以這麽不要臉!”


    “這不怪你,因為在這之前,你的原則從來都隻是他。”


    chris的一句話讓我虎軀一震。


    見我情緒平穩,chris把我拉出來,看著他的眼睛:“所以現在你能理解阮夢筆了嗎?”


    豁然開朗。


    阮夢筆不是賣國求榮,不是被愛情蒙蔽了雙眼。她一直都是最可憐的人,她在15歲三觀未能成形的時候就跟了軍官,她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她隻有勇敢追逐的力氣。


    所以軍官的玩弄才會讓她世界崩塌。


    我和她一樣,她和我一樣。


    “明白了,我明白了!”


    “alier,請原諒我用這麽極端的方法,因為阮夢筆這個人物太有魔力,我怕你走不出來,所以在你進劇組之前,我必須讓你分清楚唐乙和阮夢筆。”


    “謝謝你,chris,真的謝謝你。”


    “不用客氣,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


    chris說著又拉著我到地上坐下:“你剛剛關的太早了,字幕還沒有顯示完。這個電影在金馬拿了一個很不錯的成績。”


    “是嗎?梁叔終於得獎了!”


    我有些驚喜,因為這個獎杯對於梁叔來說真的太不容易了!他在歐洲三大電影節提名了二十多年,雖然這次隻在金馬拿了獎,但最起碼,有了動力,也不至於讓他覺得這幾十年的努力沒有白費。


    “嗯,拿了最佳導演,最佳影片和最佳男主。”


    我鬆了口氣,可能是因為剛剛大哭過得原因,情緒已經變得很平淡:“可惜了,我能力不夠,不能為他抱個大獎迴饋他對我的培養。”


    如果我也拿了獎,他應該會很開心吧。


    chris並不關心我口中的“他”有沒有特指誰,看我態度平和反而鎖緊了眉頭:“可是當天這個獎公布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開心。”


    “為什麽?”


    “不清楚,梁平道領獎的時候什麽都沒有說,一句致辭都沒有。他們似乎,都在因為你的離開而感到自責。”


    “我又沒死,自責什麽”我苦笑了一下。


    “alier,還愛他嗎?還恨他嗎?”


    chris突然變得表情嚴肅,似乎在等一個最真誠的答案。


    我臉上是投影設備緩緩散出的熱氣,這種直白的感知讓我無法忘記剛才這裏所發生的一切。


    但是,那又怎麽樣呢?


    猶如這部電影,有開頭,有結局。


    從始至終,隻有我一個人出不了戲而已。這幹擾不了他們所有人,但是,它卻幹擾了我繼續自己的生活。


    “會愛,會恨。但是那又怎麽樣,所有的一切都會過去,也都會被忘記。”


    這次過去,他的生活,真的就與我無關了。


    我釋然的笑了笑。


    “還有一個人等著我去愛,我沒有那麽多精力,你知道,我很懶的。”


    chris揉了揉我的頭發,變成一副慈父的樣子:wrence是個很不錯的男孩子,我為你感到高興。”


    我看著他的樣子,眸光一頓,“我還有一個問題,為什麽……偏偏是我?”


    為什麽偏偏是我要經曆這些磨難,為什麽偏偏是我過不了想要的生活。


    生活對於我來說,就是一灘爛泥。它每天帶給我的隻有新一輪的痛苦。我渴望追求平穩的幸福,但總是會被生活帶到地獄裏。我被動承受著不屬於自己的壓力和磨難,和任人宰割的畜生沒有任何區別,每天都散發著臭氣。


    我以為我努力過後就會變好,能被所有人愛。但生活好像不希望我變成那樣,它寧願我永遠這麽惡臭。


    chris似乎被我難住了,他抬頭看著黑黢黢的天花板,過了許久迴答我:


    “可能因為,你是一個勇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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