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子最開始是一個長達一分鍾的長鏡頭,也就是幹爹建議我保留的部分。鏡頭跟隨著搬家公司的車子移動,車窗倒影是層巒疊嶂的高樓大廈,那些文化遺址已經被高樓埋沒。


    搖晃的鏡頭裏,魚龍混雜的人們在一個全新的城市裏不斷的忙碌尋找自己的縮影。長鏡頭結束,客戶馮先生出場。一分鍾的對話,將那股老北京的特色原汁原味的顯露出來。


    沿著一條深深的巷子來到馮先生所說的搬家地址,幾位工人一臉懵的看著這塊遺漏在高樓裏的黃土地,這個鏡頭給的是反差感,聽到周圍不停發出笑聲。我懸著的一顆心可算找到了地方,但還沒有完全落下。


    我現在的心態就像是在台上表演的相聲演員,他們不停的抖包袱,惹觀眾哈哈大笑。一旦哪個包袱沒有銜接上,觀眾沒有給反應,所有節奏都全盤崩塌。


    短片裏,馮先生好說歹說,搬家工人也怕收不迴費用,開始了那一場精華的鬧劇。搬家工人們按著馮老先生指定的地點采用無實物表演方法搬運著手裏的東西,到這裏時全場已經笑倒一片了,我又鬆了口氣。


    可還沒有完,工人與馮老先生所看到的事物是不一樣的,這就是我的超自然意識流表現手法,沒有任何特效,甚至沒有任何道具來搭建這兩個空間,完全憑借表演的信念感。工人忘記了手裏正在“搬東西”,勻出手來接電話,可是馮老先生仿佛真的看見那個物件掉落似的,傷心欲絕起來。


    馮老先生真情實意的情感流露像是感染著那幾個搬家工人,這場鬧劇終於收場,可是搬家的貨車在迴程的路上無意碾壓住了一個鈴鐺。馮老先生聽到鈴鐺的聲音像是看到了希望,撿起鈴鐺手舞足蹈。


    工人們聽著鈴鐺的聲音,仿佛看到了馮老先生所處的空間。他所有與時代格格不入的語言和動作,仿佛彰顯了他所處的那個年代。工人們開始在設想,在自己的腦域裏描繪這片土地它百十年前是個什麽模樣。


    我們在高樓大廈間如螻蟻般殘喘,可這些東西都踩在了令人驕傲的土地上。城市慢慢找迴了它的時代記憶,可人去總在慢慢迷失自己……


    全片結束,燈亮起來的時候迎來了熱烈的掌聲。我跟隨幹爹上台,因為是最後一部作品,隻剩下我們兩個人在台上進行主創說。幹爹把話筒塞到我手裏。


    我知道我的片子信息量過多,全部東西雜合在這7分鍾裏顯得過於擁堵,為了講清這個故事,我還耍了小聰明,在結構上做了調整。這個其他導演的作品有著巨大的區別。


    因為我不光講了主題,我還講了年代的變遷,講了老北京的文化,講了搬家的故事,講了鈴鐺的來源,講了太多太多,仿佛是別人一個半小時的時長要講述的東西,當我把它擠在了十分鍾裏,就已經很明顯的暴露了我的不自量力。


    這也是別人迴覺得觀感不適的原因,但是……


    我在萬眾矚目下舉起話筒:“我以前聽到過一句話,講故事者的唯一責任就是講好一個故事,沒有企圖沒有政治也無關社會。我隻是想講好這一個故事。”


    “我有一個問題。”


    話音剛落,台下有人站起來,我看到是意大利的那位導演,我趕緊謙卑的微微傾了個身。


    “您請說。”


    “在你的電影裏我看到了意大利新現實主義的拍攝手法,可這中間又包含了類型片的戲劇結構,風格又是黑色幽默式的風格,你想突出的到底是什麽?”


    果然,別人還是一眼看出來了。


    我暗自捏了把汗,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的望著我,我一時緊張,有些發怵。


    最後是幹爹看不下去了,站出來:“我們所有的東西都是為了這個故事服務。不管是拍攝手法、戲劇結構還是主題風格們都是我認為適合這個故事的講述方法。”


    意大利導演坐下以後,法國那位導演又站起來:


    “我覺得這個故事很震撼,你把所有‘年華’這種意念上的東西全都附在了類似建築,鈴鐺,服裝和語言上,但是你想表達的東西太多,我覺得10分鍾有點撐不起來。”


    我表示知曉的點了個頭,還沒等我說話,德國那位導演又站起來了:


    “我並不認為撐不起來,反而我覺得很精煉。這裏麵沒有一秒鍾是廢棄了的,濃縮在十分鍾裏我覺得節奏很好。”


    德國導演剛坐下,美國那位導演又站起來:


    “你覺得你覺得,你隻知道你覺得,但是你不覺得有點喧賓奪主了嗎?尤其是這個戲劇節奏,像是在炫技一樣。”


    美國導演還沒坐下,英國導演又站起來:“此言差矣……”


    我愣在原地看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我連個插話的機會都沒有,一時覺得此情此景好像似曾相識,這種感覺好熟悉……


    ——


    展映會已經結束,可大家討論的聲音居高不下,我躊躇不定,躲到會堂外麵默默地蹲著抽煙。


    “怎麽了?蔫蔫兒的?”


    幹爹在我旁邊蹲下,我條件反射的像把煙藏起來,幹爹挖了我一眼:“藏什麽,我都看見了!”


    我訕訕的笑著,也不再遮掩了,放心大膽的抽著煙。幹爹蹲在我旁邊也默默的掏出一包煙來,我們倆就像兩個落魄的藝術家,徘徊在異鄉的街頭。


    把煙抽完,我正準備說話,幹爹先發製人:“現在找到你的答案了嗎?”


    我反應了許久,才知道他說的是關於我對自己作品不自信的問題。我撓撓脖子,訕訕道:“沒有,反而更迷糊了。”


    “創作就是這個樣子,有人欣賞也有人不喜歡。多牛逼的導演也做不到讓所有人都認可。沒有爭議的作品才是平庸的。”


    我細細平味著幹爹的話,像是明白了什麽東西。過了一會兒,我才湊過去:“幹爹,您是不是早就料到了?”這個版本送過來會遭到這麽大的爭議。


    幹爹默默抽著煙不說話,我居然還能在他臉上看出一絲得意來?幹爹把煙抽完,把煙頭扔進垃圾桶裏,才說:“我沒想到他們居然會吵的這麽大,這幫西洋鬼子!”


    幹爹說完我嚇了一跳,環顧了一下四周看到沒人才鬆了口氣。咱們可還在別人的地盤呢,幹爹說話居然這麽大膽。


    想到什麽似的,我繼續湊上去:“那您說,我這個片子算不算成功?”


    幹爹意外的橫了我一眼:“你怎麽老問這種傻逼的問題?你這顆小腦瓜子到底是怎麽長的?該明白的事情一竅不通,不該明白的事情倒是鬼機靈。”


    我訕訕的摸著鼻子,怎麽我想要一句肯定的答案就這麽難的?幹爹總是模棱兩可,梁叔又是引導教育,師父更是讓我肆意生長。怎麽大家都盼著我自己頓悟嗎??


    迴到會堂,大家還在持續討論著。


    片方的人看不下去了,站出來打圓場。雖然這些老藝術家們爭執了一天也沒討論個高下,我的片子靜靜的躺在這個係列的列表裏,也算是賺的了一些聲音,總比讓大家看完就忘要好得多,起碼在這些世界一流的導演麵前混了個臉熟。


    結束時,那個為我發聲最激烈的德國導演和法國導演走上來安慰我,說他們不懂我的片子是他們傻逼,讓我不要受他們影響,堅持自己。完了還要了我的聯係方式,記下了我的名字。我抱著兩大導演的名片笑的合不攏嘴。


    迴程的路上我問幹爹:“我這次算不算給您添了麻煩?這個問題您應該能給我個準話吧?”


    幹爹躺在座椅上,掀開眼皮瞟了我一眼:“我馬學良最不怕的就是麻煩,最怕的就是不麻煩。”


    我?????


    又十萬臉懵逼了。那到底是麻煩還是不麻煩??


    迴了北京我和師父視頻的時候說起這事,他聽說我惹得國際十四位大導演為了我的片子大吵架,笑的鑽進了桌子底下。


    可我的難題依舊沒有解決啊!


    我到底該不該繼續創作,該以什麽樣的方式創作,怎麽樣才能找到我的風格,這些問題不僅沒有解決,反而像個毛線球一樣,越滾越大了!我該怎麽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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