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新蔓抬起頭,水汪汪的眼睛像是會說話。黃佳珩看了,在心裏又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怎麽呂家出了這麽嬌怯又乖巧的小妹?而且,是讓家人都放心不下、似乎永遠都長不大的小孩。連出國開會,呂家大哥還要遙控女左過來關心。


    在黃佳珩麵前,呂新蔓更是自慚形穢。佳珩姐又聰明又漂亮,耀眼的光芒亮度簡直足夠可以當閱讀燈用。也不過三十歲出頭就已經是主治醫師,跟男友的成就相較,毫不遜色,根本不掛心小情小愛、婚姻家庭之類的俗事。


    她的世界裏塞滿了這樣的人,她自小仰望,仰久了,脖子很累。


    父母出去應酬,婉拒了跟黃佳珩吃飯的邀約,呂新蔓獨自迴到寬大的大廈豪宅。一個人默默的走過裝潢簡潔高雅卻寂靜的客廳,走過堆滿了各種原文艱深書籍雜誌的書房,孤獨的腳步像是能在心底激起迴音。


    迴到房間,呂新蔓攤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發呆。


    「他」在做什麽呢?一定在很熱鬧、好玩的地方吧。身邊圍繞著各式各樣的美女,個個都又辣又活潑,他們的夜絕對精彩極了。她閉上眼就能看到那張好好看的俊秀臉龐上,蕩漾著淺笑,眼角的笑痕微微,那麽篤定又迷人……


    第一次見麵時,她就看了出眾的他好久好久,看得都傻了。但,他的眼光卻始終沒有停留在她身上。


    這輩子頭一次,她不甘願。對於「安靜旁觀者」這樣的角色極度厭煩了,她在學妹們的起哄下,主動出擊。


    心跳得好快,雙膝在發軟,頭暈目眩……但呂新蔓還是豁出去了。


    好像飛蛾在撲向燭火,隻看得見光源,粉身碎骨都不管。


    一步一步走向他,居然能走到現在;可以認識他、靠近他。今天下午,她居然還……主動親了他。


    他的層好軟,他驚訝的神情好可愛。真的真的,好可愛、好可愛……


    「唉!」她翻過身,把紅燙的臉蛋埋進絲質被子裏,長長歎一口氣。


    才一分開就好想他。好想當他的影子,亦步亦趨黏著他,分享他精彩又自在的生活,她一定……就不會這麽茫然了。


    好想眼他說說話喔,或者傳個簡訊也好。反正佳珩姐已經來過,她爸媽出去應酬一定會到很晚才迴家,她現在偷溜出去夜店看看他,應該也沒關係……


    正在她左思右想,爬起來又躺迴去,天人交戰之際——


    叮鈴鈴鈴!


    電話鈴聲響起,在空蕩的家裏迴蕩,打破了她的白日夢。


    呂新蔓趕快撲過去床頭接電話。萬一是她哥哥打迴來查勤而她沒接到,就有得受了,絕對有一頓訓好聽!


    「喂?」


    「請問,是呂小姐嗎?」是個挺客氣的陌生男聲,不過語氣很嚴肅,「我這邊是中山分局,敝姓周,目前在處理車禍現場,呂小姐請到永新醫院來協助處理。」


    車禍?現場?處理?


    呂新蔓每個字都聽見了,但腦中一片空白。


    這是詐騙電話吧?應該不用理會。她安靜地把電話掛迴去。


    十秒鍾之後,電話又響起。響聲突然變得好大,塞滿整個房間,響得讓她心怦怦亂跳,胸腔都發痛,快要透不過氣。


    不要接、不要接、不要接……


    但她心底的一絲絲理性聲音,還是逼著她,接起。


    然後,就像是靈魂跟身體分離了。身體在接電話,但分出去的靈魂飄蕩在空中,往下看著一臉呆滯的自己。


    呆滯的寫下地點,呆滯的拿好證件,呆滯的換掉衣服,呆滯的走出大門,叫車,奔向醫院——


    呂新蔓在醫生世家長大,對醫院不算陌生,但這一迴奔進醫院大門時,雙腿卻在發抖、發軟。


    急診室裏鬧烘烘的,人來人往不說,還有病床直接排放在走廊上。人雖然這麽多,舉目四望,沒有一張熟悉的麵孔,她在人群中無比的孤寂恐慌。


    但這一次,她一定要撐住。


    她問了好幾個人之後,才找到在角落的周警官,正在做筆錄。


    見了她出現,他點了點頭,招手示意護士小姐過來,一麵說:「是呂小姐嗎?你父親已經在準備開刀了。你成年了嗎?能不能簽同意書?」


    她點頭,木然接過紙筆,簽下了這輩子第一份家屬同意書。


    「你母親在這邊。」警官指示她。


    那是她媽媽?早上出門還一身熨貼套裝配高跟鞋、腰杆永遠挺直、俐落幹練的母親?此刻蜷縮在病床上,頭發亂了,妝花了,臉上有著大片擦傷;昂貴套裝的袖子被剪開,包紮的繃帶中還滲出鮮紅的血色——


    不,這一定是什麽地方搞錯了,這不是她媽媽。


    「咪咪……」但那個扭曲著臉、好像忍耐著巨大痛楚的陌生人,突然蠕動著翻身,沙啞喚她的小名,「咪咪,你來……過來。」


    呂新蔓走過去,小心翼翼接過母親伸出來的手,不敢用力,隻能輕輕握住,然後發現,自己一直一直在發抖。


    「媽媽,你很痛嗎?」她連聲音都在抖,「我、我打電話給哥哥好不好?我叫哥哥迴來,好不好?」


    她母親像是沒聽見她說話似的,隻是一連串地問:「你爸爸呢?咪咪,你爸呢?」


    「爸爸要進去開刀了。媽,你們怎麽了,為什麽會這樣?」


    「你父母開車經過十字路口,被酒駕、闖紅燈的車攔腰撞到。」周警官插嘴解釋,「肇事者自己也受重傷,目前正在搶救中。」


    「你聽我說。」她母親握住她的力道加重,「你爸……不能開。你不要簽同意,不行……叫他們不……危險……」


    呂新蔓無助地看著周警官。她完全不知道母親到底在說什麽,她又該怎麽迴應。


    「呂太太,你別緊張,呂先生傷勢比較嚴重,醫生會處理的。開刀沒那麽可怕,你先休息一下,等開完刀出來——」周警官以為呂母是一時受到嚴重驚嚇,才會六神無主、語無倫次,他溫和安慰著。


    「你們不懂。」呂母是虛弱,卻不耐煩地說,「永新……這裏的外科,不怎麽樣。要開刀,也是轉迴我們醫院開!」


    本來慌得毫無頭緒的呂新蔓,聽到這裏,忍不住破涕為笑,也稍稍的安心了一點點。


    媽媽還是媽媽,就算車禍受傷了,還是非常犀利的!


    好不容易哄得母親暫時安靜休息,協助周警官完成筆錄之後,呂新蔓走出急診室,到側門外麵唿吸幾口新鮮的空氣。


    拿著手機的手還是一直在發抖。慘白的燈光下,她的手指也全是詭異的慘白,一點血色都沒有,還抖到幾乎無法按鍵。


    慢慢的,慢慢的撥號,打給她人在國外開會的哥哥。


    她哥哥一句廢話都沒有多說,隻簡潔交代,「知道了,我馬上迴去。你現在打給佳珩,叫她過去。」然後就掛掉了。


    掛了這通,她再撥。


    隻不過,不是照哥哥交代的,撥給佳珩姐。


    「嘿,要睡覺了,打來說晚安嗎?」話筒那邊背景鬧烘烘的,重低音陣陣傳過來,明顯是還在夜店,接電話的人嗓音卻很溫柔,讓她一聽,就——


    鼻子一酸,眼圈兒熱了,忍了整個晚上的眼淚,突然……真的好奇怪喔,突然滿了出來,一直滾落臉頰,紛紛而下。


    她哭到上氣不接下氣,自然也說不出話。


    「咪咪?你還好嗎?」祝秉軍也立刻聽出來了,他捺著性子問:「哭什麽呢?有什麽不開心?跟同學吵架?還是,被爸媽罵了?」


    聽到「爸媽」二字,她哭得更厲害,一麵哭,一麵斷斷續續說:「我爸媽晚上……車禍。我……」


    他沉默了兩秒鍾。「哪一家醫院?」


    「呃,永、永新……」


    「你在那裏不要動,我馬上過去。」


    「不用——」


    電話掛斷了,呂新蔓拿著手機,傻眼。


    她的神智慢慢迴來了。剛剛一心一意,隻是想聽聽他的聲音而已,什麽都沒多想。那現在、現在是怎麽樣?


    他要過來?他他他他他——


    他,二十分鍾之後就到了。顯然是一接到電話就立刻離開夜店,飛車趕過來的。


    而一見了麵,也不管急診室裏川流不息的人潮,祝秉軍一鎖定了人群中的她,就大踏步對著她筆直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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