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真倒是知道江貴妃心頭的憤懣的,從來一直被元貴妃壓一頭,好不容易娘家立了軍功,李墨也順水推舟晉了她的份位,但兩宮貴妃明麵上是平起平坐,掌宮的卻是元貴妃,她哪裏能甘心,椅子還沒坐熱便開始生事,不過是仗著娘家的半點功勳。


    至於提到她什麽的,想來也左不過那些不入耳的話,連元貴妃都忍不下去了,足見是牽扯到了李墨才是。


    她心裏冷笑兩聲,伸手端茶,李墨忙喚人替她換一杯熱的,喝過茶,潤了嗓子,她才慢悠悠道:“兩宮貴妃雖然不成體統,但在哀家看來,分明是江氏挑釁在先,字裏行間甚至處處汙蔑詆毀哀家,其心可誅,念在她也是宮裏的老人兒了,又伺候皇帝辛苦,哀家便不和她計較這些,但江氏居貴妃之位,竟不懂長幼尊卑,元貴妃好歹是皇帝的發妻,又協理六宮,江氏無論如何也該敬重才是。”


    李墨聽她話裏的意思,想了想,江氏父親才立下功勞不久,就要懲治他的女兒,此番舉動固然不妥,但……江氏委實不像話,也不是個安分的,單憑著拿赫連真說事便是他不能容忍的,“既然江氏不懂規矩,便撤了她的貴妃之位,好好閉宮反省。”


    “那倒不必。”赫連真笑,並無半分不痛快,世人再多的唾沫在她看來,不過是空氣,不必理會,是以,她心態極好,“江氏一族到底在帝京有些顏麵,這才冊封便遭此懲罰,也有些讓江大人沒臉,好歹是功臣之女,這迴饒過一迴便是,小懲大誡就好。”頓了頓,又道:“哀家要提的是元貴妃,阿薔入宮多年,協理哀家打理後宮勤勤懇懇,挑不出半分錯,又撫育傾城長公主,勞苦功高,且上次……叛軍攻進宮裏,也是她拚死護著傾城,公主才安然無恙,實在是要好好獎賞才是,皇帝覺得呢?”


    聽她慢調子彎彎繞繞的說了半天,李墨心頭突然警鈴敲響,目光含著不悅看向她,“太後的意思是……”沈薔已經是貴妃,赫連真又將她抬得如此之高,替她惦念著皇後之位麽?他就知道,她從來沒有相信過他,他承諾的百裏紅妝迎她進宮,她根本就隻是聽聽便是,風過便無痕。


    “哀家麽,想要再給貴妃晉晉份位,皇帝意下如何?”


    李墨舒了一口氣,晉份位,那便是皇貴妃了,隻要不是立後,她願意晉誰便晉誰吧,“皇貴妃麽,沈氏也是當得的。”


    當下便傳了小夏子進來,讓文華殿擬旨,定下冊封大典之日。


    赫連真很是滿意,笑容一直掛在唇邊,皇後之位,日後總會有人奪下,她私心裏自是偏向沈薔,有個皇後的母親,傾城便是嫡長女,身份又尊貴幾分,且如此,傾城在宮裏便又多了一道保障。然而,她自是知曉如若她貿然提出來,李墨非但不會應允,還會同她鬧得不愉快,皇貴妃,位同副後,隻要李墨以後不立皇後,沈薔便一直尊貴無極,哪怕抬了新皇後進宮,也是不敢輕易為難。


    她自是要為自己的女兒好好考慮,鋪好後路才是,誰又知道她死後,這大黎是怎般模樣?她現在唯一放心不下的,也便隻有傾城一人而已。


    ***


    城郊。


    北風唿嘯,陰冷的大道來往行人匆匆,帝京的冬日總是大雪飄飛,一輛藏青色的馬車停靠在路旁,隨侍的侍衛奴婢皆是靜默無聲,隻馬兒偶爾鳴叫兩聲。


    李湛負手而立,目光久久的望向那一座宏偉華麗的城闕。


    “王爺,咱們該啟程了。”原本端坐在車廂裏的婉麗女子不知何時下了馬車,由著奴婢攙著到了李湛身後,輕聲提醒。


    “你怎麽過來了?”李湛瞧著女子單薄的身子,偏偏肚子又凸得很大,擔憂得緊,解下自己的狐裘大衣替她裹上,將她冰冷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大手裏搓了搓,“此番離京,便不知何年何月才會迴來了。”也不知再要過多少年,他才能再奢侈的見那人一麵。


    阿婉亦是感傷不已,她雖然舍不得赫連真,但經曆過了這多事,她隻想遠離這是非之地,好好守著李湛過日子,巴不得永遠不迴來才好,抬起頭,問道:“王爺是舍不得麽?”是舍不得這地,還是舍不得那萬千宮闕裏住著的某一個人?


    李湛笑:“舍不得麽,自是有的,可是再舍不得也比不上讓我的妻兒平安穩定一生來得重要。”


    替阿婉理了理發絲,微笑的看著女子因著他的這番動作而羞澀垂頭的樣子,覺得空蕩了許久的心,總算是一點一點的滿了。


    “走吧,我的王妃。”


    他牽著阿婉慢慢朝著馬車而去,臉上卻帶著幾分擔憂,他總覺得,帝京裏會出事,亦或是,那個人……


    ***


    夜了,卸下了白日的喧鬧,大雪還在飄揚,隻更夫時不時敲著梆子而過,人家處處熄了燈。


    突然,一道院牆外傳來幾聲貓叫,接著小閣樓裏掌了燈,有女子窈窕的身影投射在屋子上,女子披上小襖,吱呀一聲,輕輕的打開門,躡手躡腳的從木梯上小心的走了下來,行至後院,猶豫半響,外頭的貓兒又不耐的叫了幾聲,這才伸出纖細的胳膊,將門栓拿開。


    接著,一道黑色高大的人影突然閃了進來,一進門就將女子摟進懷裏,連連咕噥,“好彎彎,怎麽這麽晚才開門,都快要冷死為夫了。”說著,伸出手,捏捏女子的小手,“你瞧瞧,手都凍僵了,咱們快點進屋。”


    他拖著女子往院子裏走,朦朧的燈光襯出他姣好的五官,此刻正皺成一團,表達他的不滿。


    “赫連錦,你停下!”阮玉綰掙了掙,沒掙開,方才裝著平靜的臉已然繃不住,這男人,無論何時,總是這樣的霸道不講理,明明是她的家,他卻跟進自己的院子一般,難道他以為,她還是那個被他囚困在相府後院無能為力的弱女子麽!


    赫連錦才不聽她的,索性將不聽話的女人箍在自己懷裏,夾著她往樓上走,還出聲威脅:“親親彎彎,可不要大喊大叫,要是吵醒你爹娘就不妙了,我倒是無所謂,可你就不知道要怎麽交代了。”


    見懷裏的姑娘被嚇著,他好心情的親了一口她的臉頰,道:“不要沉著臉,也不要趕我走,你知道這是沒用的,就算我如今落魄了,不能給你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但是彎彎——”他停下來,一臉正色道:“你做了我的女人,就一輩子隻能是我赫連錦的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認命吧,等我忙完最後一件事情,我就帶你去塞北,我向你保證,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他的女人,又怎能委委屈屈一輩子呢?


    阮玉綰氣得臉都扭曲了,小聲罵道:“你胡說,我沒嫁你,也不要和你去塞北,你沒資格替我做決定。”


    見男人臉色已經完全沉了下來,阮玉綰仍是顫著膽子道:“赫連錦,你走吧,你知不知道朝廷正在私下裏捉拿你,念在我們的情分上,你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她雖然恨他,討厭他,可要他的命,她卻是狠不下這個心的,她不想和他亡命天涯,也不想讓他因她而死,所以,必須要趕他走,有多遠走多遠,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再迴帝京。


    “情分?”赫連錦冷嗤一聲,“好彎彎,我們有什麽情?同床共枕之情麽?難為你還記得。好女孩兒,好彎彎,放過你這種話,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要讓我告訴你多少遍,我隻有三個字送給你:‘不可能!’。”


    他的臉層層陰了下來,原本嬌柔的五官變得陰鷙,這是阮玉綰最害怕的樣子,他磨著霍霍白牙,沉聲道:“彎彎,你要乖一點,要不然惹火了我,就在這裏要了你,總歸我孤家寡人一個,爛命一條,什麽也不懼。”


    我可以什麽也沒有,哪怕沒有命,但卻不能沒有你……


    ***


    嘉月(古代新曆一月)伊始,便是欽天監定下來冊封皇貴妃之典禮,元皇貴妃早早的裝扮好,先由小夏子宣讀冊封旨意:現諮沈氏阿薔.元貴妃,恪守宮規,溫柔賢良,肅雍德茂,晉封皇貴妃,賜以金冊金印,望其衍慶家邦,遵太後之訓,勿負朕意,欽此。


    而後,便是禮部官員誦讀冗長訓誡,最後百官跪拜,才算禮成。


    接下來,後宮諸妃皆要出席晚宴,拜見皇貴妃,皇帝也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作陪,一時間觥籌交錯,歌舞陣陣,好不熱鬧。


    舞姬正舞姿翩翩,繁縟的衣袖托起香風陣陣,舞姬們個個嬌豔如花,更替夜宴增添了幾分色彩。


    突然,一名舞姬的衣袖裏銀光乍現,隨著一聲嬌喝,一把鋒利無比的長劍勢如破竹的朝著最高處刺去,劍尖直指一身明黃的李墨,而他的懷裏正坐著粉雕玉琢的傾城。


    周遭尖叫聲此起彼伏,李墨卻不動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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