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論功行賞,兵士各賜一百金,各階將軍品級皆進三級,英國公被封了大黎第一個異性王,破例賜了康郡主公主身份,號永康,這康郡主也是個沒福氣的,原本打了勝仗,迴到帝京第一樁事便是要立後,奈何康郡主突然染了頑疾,纏綿床榻多日,如此這般,怎能為後,英王府一門愁雲慘淡,不得已帶了永康公主到江南別莊將養。


    出了這種事,英王爺活了這麽大把歲數,也是知曉帝王原本就極不滿意自家孫女兒為後,不僅如此,怕是自個兒還被這開疆擴土的帝王給記恨上了,畢竟那日在鄴齊安城,太後那樁事上,他確實在逼迫帝王……好在他是個通透人,名利富貴也到了極致,皇上並沒有明麵上難堪,該有的尊榮也一一應了,做不成皇後便罷了,成為外戚也算不得好事,他移交了權力,做個空閑王爺,皇上會因為虧欠他一門三分而善待齊氏一族,且齊善少年得誌,日後官途定是平步青雲,暢通無阻。


    青禾見赫連真每日裏懨懨,身子骨愈發不好,皇上雖然每日都來看望,也倍加溫柔體貼,但兩人相處雖然和諧,反倒沒有以往劍拔弩張時的自然,中間橫了鴻溝,誰也沒有辦法跨過去。


    她隻當赫連真還在對安城那件事耿耿於懷,知道得並不多,為此,無數次偷偷的抹了眼淚,沒想到,娘娘竟會遭遇這種事……


    ***


    赫連真一個人呆在園子裏已經兩個時辰,守在不遠處的宮人們一個個都凍得跳腳,青禾捧著暖和的裘衣擔憂的望向立在雪地裏仰頭看天的赫連真。


    這天可真白,赫連真想,白得那般極致,讓她很容易的想起鄴齊的血流成河,同這無暇白雪剛剛相反,那些血液紅得那麽熱烈。


    她伸出手腕,瞧著上麵明顯的紅痕,她推算著日子,隻剩下一個月不到……


    她有些怔怔,茫然無所措,生平第一次,她不知道活著的意義在哪裏,昨日風閣下屬來迴,小錦的事,她娘親的事,通通指向一個人,朝堂新貴——丞相連池,李墨整頓超綱,取消左右丞相,隻獨設一人,統領百官。


    連池麽,他效命的,唯有一人。


    小錦,或許還活著,她這般期望著,否則,她不知這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會讓她做出什麽事來。


    “娘娘,元貴妃和長公主來了。”青禾總算找到理由靠近赫連真,順便將手裏的裘衣披在她單薄的身上,滿臉心疼。


    赫連真倒是無所謂,冷不冷的,她似乎已經沒有了知覺,眼神有些呆滯,動作有些遲緩,目光定在不遠處那粉妝玉砌的小姑娘身上,嘴角這才揚起了一抹微笑。


    她朝傾城招招手,“傾城,過來。”


    小姑娘快四歲了,走得極穩,經過了叛軍造反,愈發淡定,小小年紀,那高高在上的氣度已經初露痕跡。


    “傾城給太後請安。”一板一眼,禮數很是周全。


    “太後。”元貴妃也欠了欠身,垂下的眸子裏是憐憫,亦是難過,雖然極快的低下了頭,但也還是被赫連真收在了眼底。


    “阿薔,你是在可憐我嗎?”赫連真摸摸傾城的小腦袋,偏頭笑著問。


    元貴妃詫異的抬頭,太後竟然喚她阿薔,從前待字閨中的時候父親母親會這般喚她,但自從嫁給李墨之後,便再沒有人這般叫過她,從三皇子妃,到元妃,再到如今的貴妃,這些年的心酸委屈不是沒有,一點一滴沉澱在心底,今日竟被赫連真這般喚,她的眼眶突然有些紅,眼前的這個女人,明明才是她最該憎恨的人才是。


    “臣妾不敢。”元貴妃定了定心神,斂下了往日裏溫和柔情的麵色,咬咬嘴唇,猶豫片刻,終是道:“臣妾今日前來不是來獻殷勤,更不是看太後的笑話來,而是——想要弄明白一件事情,望太後據實以告。”


    赫連真‘恩’了一聲,道:“你且說便是。”她隱約能猜到是什麽,總歸時日不多,也無須藏著掖著。


    元貴妃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同赫連真站在一塊兒的傾城,傾城的眉眼,真是像極了赫連真,可笑她這些年竟是一點兒也沒有發覺,“那日叛軍攻進皇宮,幸得袁二公子相救,臣妾記得當時二公子說……他是傾城的小舅舅……”


    赫連真並不否認,仍是噙著笑,問:“還有呢?”


    元貴妃見狀,將手裏的手絹揉成了一團,胸膛劇烈的起伏,抖著嗓子道:“袁二公子是太後的表弟,所以傾城該喚他小舅舅,而傾城是皇上捧在手心裏最寵愛的長公主,傾城她是,是……”


    “是,你說得不錯。”


    赫連真看著元貴妃迅速白下去的臉,上前一步,抓過她的手,柔聲道:“阿薔,首先我得謝謝你將傾城教得這麽好,你對她盡心盡力的照顧和疼愛我都看在眼裏,將傾城交給你,我很放心。”她歎了一口氣,誠摯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害得你父母顛沛流離,害我奪了你的丈夫,甚至讓你錯失皇後之位,我十分抱歉。”說著,向著元貴妃蹲身行了一個大禮,又道:“至於傾城,如果你能摒棄前嫌,還能做她的母妃,那麽我向你保證,這一輩子,傾城的母妃有且隻有你一個,誰也無法將你們拆散。”


    元貴妃渾身一震,有些不知所措,她沒想到赫連真會這樣說,願意將傾城給她,她心底有些許的難堪,不錯,她是恨赫連真,恨她搶了皇上的心,可這些她都能接受,能想得通透,畢竟,她的丈夫是皇上,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總有一個女子會占據他的心,但不會是她,這麽多年了,皇上連半根指頭都沒有碰過她,她也早就死了心,她能占據著這表麵的不斷榮寵,也可安慰沈氏一門。


    她最恨的是,赫連真居然是傾城的生母!皇上待赫連真的心意,她以往粗心不知道,如今細細想來,皇上一直不立後是何緣故?後宮諸妃越來越少是為了誰?連早先定下的皇後也突然抱病染疾出走江南又是為何?這些統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憑著皇上對赫連真的重視,傾城當初可以讓她撫養,日後也可以送迴赫連真的身邊,不,她怎麽能接受這樣的結局,這個皇宮已經讓她死心,傾城便是她的命根子,是她的一切,她不能失去。


    可是,她在心裏盤算著一切,該要怎麽對付赫連真,拔出這個威脅,沒想到,赫連真竟像是知道她心裏所想,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太後,你大可不必這般敷衍臣妾,哪有不想要兒女在身邊的母親呢?”她嘲諷一笑,“你放心就是,就算臣妾再恨你怨你,也斷然不會將氣撒在傾城身上,畢竟她也是叫了我三年的母妃。”她將目光溫柔的看向皺著眉頭的傾城,戀戀不舍的移開,“再者言,你是太後,臣妾隻是區區貴妃,是斷然不敢再你麵前放肆的,你的手段,臣妾至今都還膽戰心驚呢。”


    赫連真對她的怪腔怪調,難得好脾氣沒有發作,“你不信我嗎?”她傾身,湊近她耳畔,低語:“還有一個月便是我二十二歲生辰,可是我卻活不到那個時候,你信還是不信?我把傾城托付給你,她這一生,隻你一個母妃,我不配,其她人更不配,阿薔,你明白了沒有?”


    阿薔,你明白了沒有,我不是在施舍敷衍,而是在拜托你,好好照顧我唯一的女兒,讓她有父皇母妃疼愛,做一個快樂無憂的公主。


    元貴妃好半晌沒有迴過神來,不可置信的看著麵前麵色白皙毫無血色的女人,明明長得那般耀眼奪目,整個人卻是彌漫著層層死氣,像是一灘靜默的死水。


    “皇上知道嗎?”她問。


    赫連真搖搖頭,拉著她到了傾城身邊,將傾城的小手塞進元貴妃的手中,笑道:“阿薔,這是我們兩人的秘密。”


    元貴妃看著笑靨如花的美人兒,心緒複雜難平,幾次張了張嘴,卻發現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是緊了緊傾城的小手。


    “好了,跪安吧。”赫連真轉過身,將裘衣緊了緊,她從來都知道,帝都的冬日,最是寒冷刺骨,縮在袖子裏的手,指甲掐進肉裏,閉上了眼,少看一眼吧,要不然,到了那個時候,舍不得傾城,可該怎麽辦才好。


    傾城,貝貝,我的女兒。


    ***


    連府。


    連池將將下朝歸府,便接到探子密報。


    他沉思片刻,低聲道:“他倒是個命大的,再次現身,竟然隻是為了接走阮玉綰。”


    探子道:“丞相,卑職可要調集人馬將他拿下?這次保證不會讓他輕易脫逃。”


    “不。”連池擺擺手,胸有成竹道:“吩咐阮玉綰讓她盯緊赫連錦,暫時不要行動,以免打草驚蛇,這裏麵,一定還有其他的陰謀,。”頓了頓,又道:“還有,所有事情不可泄露半句,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皇上愛屋及烏,一定會看在太後的麵上繞過赫連錦,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斷不能因著一個女人而亂了朝綱,不僅赫連錦,便是連宮裏的那位,待到時機成熟,他也是要替皇上徹底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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