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真走進去,掃了一遍四周,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挺老實,明明知道茶裏加了東西,還敢喝,可就不怕是毒藥什麽的?外頭的人根本困不住你,你倒是規矩在這兒呆著。”


    “娘娘之命,湛莫敢不從。”


    “是麽?”赫連真一哂,“阿湛你,若是念著往日我待你的情意,也不會這般算計罷,比起李墨來,你最是可惡,李墨做什麽至少明明白白,偏你遮遮掩掩,全藏在你這張溫潤無害的笑臉下。”


    李湛笑意微斂,卻並不否認,“娘娘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赫連真偏頭想想,拍拍額頭,恍然大悟般,“要說起你的心思,可當真得費番功夫琢磨,當日南下荊州,你因何尋來?即便大皇子有異動,單憑他一人還能撐破天去!李墨掩了身份進太守府虛與委蛇,又豈是單單為著那貪贓枉法的賬本兒?他所尋何物,你又因何緊張乃至在帝京坐立不穩?”


    “那日俊雲坊,玉棠夫人用你的性命為要挾,讓我替她從李墨手裏奪來賬本兒,她原是大皇子的庶姨,我也隻當她替大皇子辦事,二話不說取來賬本兒,不惜同李墨決絕相對,後玉棠夫人引燃炸藥,其間她偷偷打量了你的神色,很短暫,但是不巧,偏偏被我瞧見,你當為何?”


    赫連真有些自嘲的笑笑,道:“不過是我時時刻刻記掛著你,怕著刀劍無眼,傷到病弱的你,哪曉得——那玉棠夫人隻怕是聽命與你!而你,又同大皇子達成了什麽協議?”


    李湛臉色變了變,捏著茶杯的指尖泛白,隻沉默不語。


    而顯然,赫連真並不打算就此罷休,又道:“前事不提,再說我墜崖一事,你特地尋來,何以瞞了惜貝迴宮的消息,又為何在那關頭邀我去濟州?不過是你知曉宮裏的情形,布局好了一切,急著帶走我,若無意外,待李墨中蠱而亡,柳妃大皇子立幼子把持朝政,而你,便是要趁機揭穿兩人陰謀,興兵勤王,順利登上皇位,你籌謀已久,算計到了一切,城外駐守的二十萬大軍又可保你萬無一失!”


    說到動氣處,恨得牙癢癢,目光定定的看向李湛,“說到這憑空出現的二十萬大軍,乃是高太守屯兵所致,你同李墨費盡心思所求,卻不想高尚早早便將那號令三軍的軍符當做玉佩送給了我,可你心思細,早就將主意打到我身上,隻怕在俊雲坊的地牢時,你便拿走了罷。”


    “李湛,你可當真好謀略,我都止不住要為你喝彩了,是也不是!”


    被麵前的女子如此毫無保留的揭穿自己的陰謀心思,李湛也不惱,隻是閑適的將手裏的殘茶一飲而盡,可真涼,嘴角牽起苦澀的微笑,“是啊,我算計到了一切,唯獨算漏了人心,娘娘你竟是花了如此代價救他一命,單憑這,我便是一敗塗地了。”


    茶盞在手裏捏碎,碎片紮進肉裏,鮮豔的血色溢了出來,他抬眸,深深望向麵前的女子,聲音微啞,“可是娘娘,我不甘心,又怎麽能甘心。”


    “同樣是父皇的子嗣,我自認文韜武略半點不遜李墨,何以父皇從來不正眼瞧我,就算在他眼裏我比不得李墨,可竟是連大皇兄之流也不如麽!我母妃早逝,若說父皇對母妃無半點情意,卻偏偏寵愛朝陽,若說有情,可為何眼睜睜看我被皇後容妃一次次暗害,你當我不知飯菜裏加了哪些藥物?可父皇不聞不問,我隻得吃,還要感恩戴德,言笑晏晏。”


    那悲涼之氣染上了眉梢,“我拖著殘敗的身子數著日子,偏你將我救了迴來,那麽,活著的我,又怎麽能甘心?娘娘認為我不折手段做錯了,可我到底錯在哪兒了呢,不過是娘娘站在了他身邊,凡是危害到他的一切可能都是不被你允許的,他何其有幸。”


    “阿湛……”


    李湛抬手止不住,目光堅定,“娘娘若是勸我放手,大可不必,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便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成者王,敗者寇,不論結果。”


    “那麽你想過阿婉嗎?”


    “阿婉?”想起那個靜逸明秀的女子,李湛微笑道:“總歸是我負了她。”


    赫連真吸了口氣,似乎根本不了解麵前這溫潤如玉的男人,一字一句道:“你真是瘋了!你卻是隻顧著爭皇位,你可察覺到鄴齊的異動?隻怕你們兄弟因著皇位廝殺,元氣大傷,鄴齊便會一舉拿下大黎江山!”


    思量了一番,她突然啟唇道:“你可知你父皇何以待你何以有失偏妥?”


    說來這番皇家秘辛也是她機緣巧合巧合之下得知,那會子赫連錦鋃鐺入獄,她為了拿迴丹書鐵劵翻了一遍乾元殿,不光翻出了先皇的遺旨,更是知曉了這樁秘密,原想著這樁事會瞞著他一輩子,卻哪裏曉得他會如此不甘心,終是道:“你母妃嫻妃原是昭宣廢太子寵妃,先皇那時不過是六皇子,後榮登大寶,納了你母妃,風雷軍大多舊部便是廢太子之臣,昭宣太子之所以被廢,乃是因為他並非皇家血脈,世人隻當先皇弑兄奪嫂,可若不是他,隻怕你同你母妃早就被誅殺,他寵愛朝陽,不過是因著朝陽是他的女兒,如此——你還不明白嗎?”


    ***


    帝京四月,原該是百花吐蕊,奈何陰雨綿綿,連連不絕,至中旬,更是狂風大作,雷電轟鳴,城門守衛軍又添了兩撥,加緊戒備,對著進出人口,仔細盤查,一時人心惶惶。


    侍衛們連日來一無所獲,那濕了的衣裳貼在身上,又濕又冷,偏偏延長了換班時間,心口鬱結,得了空閑,不免嘮嗑兩句:“這勞什子差事,鬼曉得什麽時候到頭,說是捉拿宮女,想來是這宮女兒長得美,得了萬歲爺垂憐,引起那奸妃嫉妒要趕盡殺絕才是。”


    說著攤開那畫像瞅瞅,原是赫連真的畫像,侍衛卻是不知,隻歎息道:“這宮女兒委實不賴。”


    捅了捅同伴的肘子,道:“這模樣兒生得,爺們看一次魂兒便被勾一次,不曉得萬歲爺是被那妖妃灌了什麽*湯。”


    正說得興起,背上便被甩了一鞭子,火辣辣的疼,侍衛怒目轉身,隻見矮胖的柳國舅騎在馬上,手裏還捏著馬鞭,甩手又是一鞭,嗬斥:“好個膽兒肥,竟敢背後埋汰柳妃娘娘,來人呐,把這倆兔崽子拖出去砍了。”


    侍衛們一驚,惶恐間帶著不滿,不過是兩句渾話,也值當論死罪處置,更何談是柳國舅的命令,喊他一聲國舅,不過是忌憚柳妃威勢,否則,憑他也配稱‘國舅’二字!自他負責捉拿宮女歸案以來,日日耀武揚威,已然怨聲載道,這當下,又怎肯逆來順受。


    兩廂正鬧得不可開交,卻並未注意到城外馬蹄陣陣,直逼而來,待聞得那異動,大軍已然兵臨城下,為首乃是賦閑在家兩月有餘的玄王爺。


    衍慶宮,隻聽柳妃淒厲的叫喊從內殿傳來,宮人端水遞布,忙上忙下。


    李墨端坐在椅子上,摩挲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氣定神閑,並未受這慌張氛圍所波動。


    終於聽聞一聲嬰兒啼哭響徹在內殿,便聽嬤嬤欣喜的聲音傳了出來,“恭喜娘娘,是個小皇子。”


    李墨眉頭微皺,不自覺的將目光放在了麵色冰冷的赫連真身上,正待說些什麽,裏間突然叫嚷了起來,嬰兒的啼哭也停止了。


    而後,有宮人急匆匆而去。


    裏頭柳妃似是暈了過去,沒有動靜。


    嬤嬤抱了小皇子出來,跪倒在李墨跟前,哭道:“皇上,小皇子夭折了。”


    李墨傾身看去,說不上什麽感覺,見著這個孩子,他恍然想起當年惜貝才生下來之時,皺巴巴小小的一個,他甚至不敢摸摸她,就怕一個大力傷著她,惜貝之於他,是手心裏寵著愛著的寶貝,而這個孩子,曾經他也是期盼過的,若不是柳妃做了這些罪無可恕之事,他是願意栽培這個孩子一番的。


    他掀開繈褓,隻見小小嬰孩兒滿身青紫點點,當是中毒之故,一時,他麵色沉重,再次將目光定在了赫連真身上,卻見得她嘴角含諷,並無意外之色,如此這般,便算是承認了。


    正這時,大皇子撐著傘,帶著人馬包圍了衍慶宮,而他手裏提著一個搖籃,能聽見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


    他瞧了立在殿裏的李墨一眼,隱約覺著不對勁兒,轉念一想,那蠱毒並無解藥,當是萬無一失,便不甚在意,隻待過了今晚,這個替身也沒有用處,那時,他便可安枕無憂。


    將手裏的搖籃遞給宮人,道:“將小皇子抱到你們娘娘床上去。”


    宮人顫顫巍巍接過,明明小皇子生下來就夭折了……這等狸貓換太子之事一旦發生,恐怕這殿裏所有宮人都將命喪黃泉,一時間,身子愈發抖得厲害,卻不敢不從,乖乖將孩子抱進了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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