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琛迴府後頭一件事便是到外書房裏給父親請安,順道解釋了自己昨日匆匆離府的緣由——自然是拿公務等語搪塞了過去。林海正欲例行公事的教訓他幾句便讓他下去,偏林家的幾位清客卻又在此時過來了,這幾位都是從揚州一路跟過來的,在林海這裏自然地位不同。林琛隻好笑著與他們各自見了禮,又留在書房裏聽林海他們議事。


    隻是他昨兒肆意了半日,今早早膳又是匆匆用過,此時正襟危坐著聽他們議論政事,難免也就帶出了一兩分倦意來。


    這份倦怠被林海看在眼裏,隻以為他是被姬汶交代了什麽棘手的公事,未曾休息好的緣故,幹脆讓林琛先迴去歇息,自己卻留了幾位幕僚說話。


    眼見林琛出了門去,底下坐著的幾位清客對視了一眼,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般,為首的那個便站了起來,道:“人都說戶部案牘累累,最是難得清閑,今日學生見大爺如此,方知傳言可信。大爺年紀尚輕,便有如此作為,學生等實在是慚愧的很。”


    自家孩子被誇讚,做父親的自然是歡喜的很,林海輕撚胡須,正欲謙虛幾句,卻不防那清客話鋒一轉,道:“隻是戶部如今乃是忠敦千歲掌管,大爺又素來與千歲交好。學生隻怕,會有那起子不知好歹的小人欺負大爺年幼不更事,借機誹謗大爺清譽。”


    這話倒是有趣,林琛和自己的長官交情好,當差時自然能多有方便之處,這本是美事一樁,又哪裏有什麽妨礙,可見這清客意不在此了。


    卻原來,自從儲君再次被廢後,儲位空懸,不僅僅是幾位皇子,就連有些臣子也起了投機的心思。其中忠敦親王年紀輕輕卻先幾位兄長封了親王,又被聖上委以戶部的重任,在群臣眼中的分量自然不同。而世人皆知林琛在忠敦親王名聲不顯時便與其交好,這些清客自然也想知道林海是否也有掙個從龍之功的意思。


    自己的唯一的子嗣卻與實權皇子過從甚密,這種事情除了那些外戚家族,想必沒有哪個清醒的官員會覺得這是一件好事。林海從小小翰林一路做到如今的從一品大員,自然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對於林琛與姬汶交好,他不但不管,甚至還有些放縱的意味在裏麵,自是有他自己的考量。隻是這個中究竟,這些清客們自然是不明白的。還以為是林海犯了糊塗,想要去拚一把所謂的從龍之功,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和保障自己的前途,他們隻好咬著牙根前來勸誡了。


    來的這幾位清客,皆是從揚州起便一直跟在林海身邊,就連當初揚州形勢那般莫測也未曾背主,忠心可見一斑,林海對他們也頗為信任,朝中一應機要亦是往往與其商討寶貝兒道爺2:鬼物買賣全文閱讀。也正因為此,林府的一幹門客中也隻有他們敢在這樣的大事上麵插嘴,而不擔心觸了主家的忌諱。


    林海雖然用不著給心腹們解釋自己的目的,卻也有必要在心腹惶惑時作出表態來安穩人心。是以他不但沒有因為那番僭越的動怒,反而很是耐心的安撫道:“子嘉雖僥幸得了聖上垂青,倒底年紀尚輕,經驗未足,難以服眾。如今能有忠敦千歲的提點,本是他的福氣。再者,昔年忠敦親王還隻是敦郡王時,子嘉便與其相交莫逆,當年敦郡王境況如何,諸卿有目共睹,莫嫌林某狂妄,小兒那時與其相交,當可稱得上一句‘雪中送炭’了!今上最是聖明,就算有一幹心思晦暗的小人蠢蠢欲動,也萬萬不會質疑了小兒與親王殿下的交情。”


    當年太子第一次被廢,今上便將還隻是敦郡王的姬汶外放到了揚州,任其自生自滅。姬汶往揚州去的路上,義忠親王沒少使壞,還是在林琛的幫助下才順利赴了任。


    那時候的姬汶落魄的連京城裏六品的小官兒都不理他,又哪裏有今日的風光!後來好容易迴了京城,依舊是沒權沒勢,連個實缺都沒有,林琛與他交好的消息也是在這時候傳出去的。盡管如今的忠敦親王大權在握,可任誰都不會認為林家是看上了他手中的權柄。


    更何況林海的“純臣”形象深入人心,林府交好的人家也皆是拱衛君側的忠實帝黨,既然“老子”是如此忠實的帝黨,那麽“兒子”與一位皇子親近也就算不得什麽了。今上親自將林琛安排到姬汶掌管的戶部,也就是拐著彎兒表明了自己對林海的信任,順便警示林海——“當今聖上我耳聰目明的很,早就知道了你家公子和忠敦交好,雖然朕信任你,你也切莫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林海縱橫官場二十餘年,自然明白今上這番舉動的弦外之意,這也是他敢放縱林琛的原因。隻要他林海不越界,林琛一個小小的六品官兒就算與姬汶關係再好,別人又能說什麽呢?


    再者,林海當了十來年的巡鹽禦史,任上得罪的人不計其數,連他自己都數不清多少人家日日夜夜都恨不得整死他。他現下的日子之所以能如此安穩,完全就是憑著一個“忠”字打動了今上,不忍讓他這樣的忠臣死於非命才將人調迴京城予以庇護。若是一朝山陵崩,新上位的帝王對於前任君主的死忠可沒什麽憫恤的心思。


    眼見著今上不再春秋鼎盛,林海自然要為自己的後路打算。而不經意間與林府結下善緣的忠敦親王,便成為了他首選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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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府最近的氣氛壓抑的很,莫說下人,就是史老太君平時頗為疼惜的姑娘們都不敢肆意歡笑了。原因無他——賈府地位最高的掌權人,賈氏一族現存的輩分最長的老祖宗,史老太君她老人家不高興了,他老人家不高興了,底下的小輩兒們敢高興嗎?


    今上不過是南巡了一趟太子就被廢了,壓錯寶了的賈母自然是鬱悶的很。她除了鬱悶,更多的其實是惶恐,要知道,當初為了向太子示好,她可是親自為賈蓉說的親!現如今,賈家最大的隱患就生活在與自己一牆之隔的寧府,賈母又豈能安心?


    至於王夫人鳳姐等人,雖然對秦可卿的身世知之不詳,卻也能從賈母以往的言行中隱約明白些什麽,現下亦是惶恐得很。


    今日王夫人攜李紈鳳姐寶釵等人過來請安,因為近來發生的事,眾人皆沒了閑談說笑的興致,是以往往請安過後賈母便讓她們各自迴去了。偏偏今日眾人請安剛過,賈母便道:“你們且迴去歇著吧,老二家的、鳳哥兒且留下與老人家扯扯閑篇兒。”


    得聞此言,李紈趕緊領著寶釵她們悄悄下去了。


    賈母留了二人下來,卻並不急著說話,隻管蹙眉坐在上首,麵色亦是鬱鬱。王夫人隻好給鳳姐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起個話頭兒。可惜鳳姐是個慣會看人眼色的,並不敢觸黴頭,隻佯作看不懂王夫人的意思,一聲兒不聞的站在下首采藥女之妻不可欺。


    幸而賈母沒有沉默多久,她先是有些猶疑的看了王夫人一眼,便緩緩說道:“我閑了算算日子,大姑娘進宮快七年了吧。宮裏與外麵輕易通不得消息,倒是可憐我那大孫女兒了。”


    她這話沒頭沒尾的,突然便提到了進宮七年仍未傳來好消息的元春,王夫人姑侄倆不由得麵麵相覷,均不解她話中何意。


    賈母也不管她倆聽不聽得懂,隻一徑往下說:“隻是元春是個福氣大的,甫一進宮便做了皇後娘娘的貼身女官,皇後娘娘母儀天下,寬厚賢良的名聲天下皆知,元春跟著她老人家,好處是受用不盡的。如今又晉了女史,那就更好不過了。”


    要說這時候王夫人還是懵懂不知的話,鳳姐卻是已經明白了泰半,此時見王夫人尷尬的站在地下不知如何答話,她忙接口道:“我雖沒福氣見見大姑娘,卻也知道那皇後娘娘的女史又豈是等閑人能當的,自是隻有那人尖子裏挑頭的才有福分,大姑娘又有老祖宗的福德庇佑。造化自然是不盡的了。”


    她這話一奉承便奉承了倆,又剛好撓到了賈母的癢處,果真將方才還是愁眉緊蹙的賈母哄出了一絲笑紋兒來。


    史老太君頗為欣慰的對著鳳姐點了點頭,又指點王夫人道:“這月二十七便是宮女子會親的時候,元春是個苦丫頭,隻可惜我這做祖母一把子骨頭卻是禁不得折騰。少不得隻有你這個當娘的多勞動勞動,去陪姑娘說說知心話兒了。”


    說著便招手讓兩人近前,悄悄叮囑了一番話,王夫人自是聽得喜不自勝,巴不得一聲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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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寧宮依舊是花團錦簇,彩繡輝煌,一派富貴雍容。其間來往宮人皆是屏聲靜氣,悄無聲息的環伺在這座皇城,亦是這天底下最為尊貴的女人身邊,隨時聽候她的差遣。


    莊皇後端坐在坤寧宮後殿小花園中特意辟出的花廳裏,正細細翻看一本詩集,宮人皆站在十餘步開外的地方恭候差遣,唯有青鳥(注一)站在一旁。


    她看了半日書,似是覺得乏了,便抬眼往四周看去,見一眾恭肅站著的侍女裏邊兒似是少了個人,不由奇道:“本宮記得今日合該是賈女史當值,怎麽卻不見她人影。”


    青鳥忙上前迴道:“賈女史家裏今日來了人,她便與奴婢告了假,到宮門處會親去了。”


    宮中有例,每月二十六宮眷妃嬪椒房敘見,二十七則恩準宮女子的家人探視。


    聽聞這話,莊皇後便笑道:“往日她家裏來人她也懶怠過去,往往隻管使喚了小丫頭子,今兒卻是奇了。待她迴來本宮定要好好問問她,她家裏人是送了什麽好物來,竟能勞動她巴巴的過去。”


    一語畢了,隨侍的宮人也都笑了起來。反倒是說笑話的主兒自己麵容平靜,靜靜地坐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莊皇後身為中宮,掌管鳳印,宮中一應大小事務又哪裏瞞得過她去。賈元春進宮多年,又是在坤寧宮服役,對於她莊皇後自然是了如指掌。試想這麽些年賈府出了她晉女史時來過正經的主子外,其餘時候皆隻是差管事媳婦送銀子過來,如今王夫人得了賈母的指示特特跑過來探視,便引起了莊皇後的懷疑。


    待賈元春迴來時,宮城幾近落鑰,青鳥卻仍領著人去了莊皇後處。


    至於兩人說了些什麽,卻是無人知曉。


    眾人唯一知道的,便是賈女史在問話後的第二日便被坤寧宮一人之下的青鳥姑姑帶在了身邊,手把手的教導起了規矩。


    作者有話要說:注一:青鳥是皇後的陪嫁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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